怀念多年前那个刚上班的年轻人
上课时跟学生讲到了有关香港回归的一些内容,一句口头禅不知不觉就挂到了嘴边,“大家一定还记得……”,每说一次,都引来台下一阵笑声。起初觉得有点纳闷,后来就带着些许恼怒的语气问:“你们笑什么呢?我的话有哪里不对吗?”台下回应的依然是一阵笑声,有胆大一点的学生回答:“老师,您说的1997年,那时我们都还没出生呢,怎么会记得?”我愕然,继而讪讪地笑了。
细想一下,还真是的, 1997年,距这帮孩子出生确是还有好几年,那一年,他们的父母或许都还互为陌生人,正在等待姗姗而来的第一次相遇呢,纵使有惊天动地的事,他们又怎么会知晓并记得?
像这样小错误总是不由自主地一犯再犯,似乎在我的潜意识里,就一直以为自己面对的,依然是初登讲台时遇到的那些面孔,那时,彼此的距离因为共同的话题和相似的经历而显得很是亲近,课堂上,“大家一定还记得……”一说出口,下面就会有心领神会般的回应,并且话题会很热烈和愉快地进行下去,甚至有时候,双方都会忘了各自的身份。那一年,我大他们五六岁,如今,台上站的依然是我,只是,台下的人,已比我年轻了二十三四岁。
时间,真是一个调皮的孩子,一意孤行地往前走,带走一批人,又一批人,却又留下了和我一样的人,看着身边无数崭新的面孔像流星一样晃过,许多人的名字都还来不及记住,他们就已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记忆的页面翻动得越是仓促,内容也就被倏忽的消逝挤压得愈发单薄,所以,常常将眼前的新面孔误以为属于最初相识的那一批人。说来说去,心里所怀念的,其实是多年前那个刚刚上班的年轻的自己。
怀念那时的自己,对扑面而来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校园上方的天空那么蓝,空气中氤氲着花草的香,阳光透过大樟树层层叠叠的枝叶,呈现出珍贵瓷器般的质地,围拢我的每一寸夜色,都那么新鲜。清晨,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的铃声如鸟鸣一样悦耳动听,深夜,漫过身体的疲惫又赋予了自己几分踏实与满足感。我穿过弥漫着桂花香味的校园大道,对着许多陌生或熟悉的人热情微笑、点头致意,一声声友好或者恭敬的问候总让我莫名的高兴与欣慰。课堂上偶有一次酣畅淋漓的表演,兴奋的小浪花便会在心里摇荡好几天,而一次小小的失误带来的挫败感,也曾让我产生从未有过的落寞与忧伤……而今,这一切,都变成了单调而平淡的日常,像一幅平庸的画,落满尘埃,渐渐褪色。
怀念那时的自己,心中还有梦,骨子里还有些许的年少轻狂。刚上班的那一年,初来乍到的十几个年轻人,被安排住在空置的教室里。三间教室只是被木板简单低隔成了几格,两人一格,每个人的家当不过就是一张木床,一套备课用的旧桌椅,十几人共用一个水龙头,上厕所要穿过小半个操场走上好几十米。但是,那时的我们从没觉得苦,也不曾失望。我们谈笑的内容总会轻而易举地越过俗世的烟火,触及理想化的美好明天。
还记得领到第一笔工资后的那个假日,一行几人自发地相约到校门口的小酒馆,就着一碟花生米、几个小菜,从不喝酒的我们一顿饭就干掉了三四瓶秦池酒,最后相互搀扶着返回宿舍,一路上又是唱又是闹,引得旁人纷纷注目。更为神奇的是,那个搀扶其中一名小伙子的漂亮女孩,后来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妻子。这一段与酒有关的往事,竟被同事们绘声绘色地演绎成了一段佳话,多年以后还常常被人拿来说笑。
而现在,我们又有谁还能记得曾做过的梦,甚至已经忘记,那些梦是在什么时间和地点,被自己悄然遗弃。还有,那一段回不去的年少轻狂,大概从此也只能在心中偶尔咀嚼回味,让旧时趣事在内心泛起的微小涟漪,抵御生命里不断堆积的沧桑与疼痛罢了。
时光太匆匆,生命不过是花开到花谢,潮起又潮落。我们既无法停下迈向光阴暗淡处的脚步,更不可能再回到任何一段想要重来的过去。唯愿,当有人说起“你是否还记得某年某月的你……”时,那个刚上班的年轻人,就在你记忆中的角落里跳出来,给你一个大大的温暖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