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难以启齿的爱”,是上帝送给荒凉人世间最直率的礼物

作为英国绅士文学的代表,毛姆小说的措辞一般都比较斯文体面,但这并不妨碍他精准、生动地描摹人物、表达思想。相对于“乱伦”、“出轨”、“偷情”、“通奸”等直白暴露的说法,“难以启齿的爱情”更是毛姆喜欢的表达方式。

人类自从有了婚姻,便有了“难以启齿的爱情”。这种事情无论是发生在自己或爱人身上,还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人们都羞于提及,但就人类整体而言,它却从来没有停止过,也看不出有消灭的迹象。如果一定要给它找一个原因,那就是人性本来如此吧。用今天中国人喜欢的表达方式:人,就是这个操行!

写人性,是毛姆最喜爱、也是最擅长的。这当然也包括、并且常常涉及到那些不合法、不合理甚至不合常情的爱情。毛姆从来都不深陷在情绪里,用狂热的笔抒发内心情感世界的滔天巨浪。读他的小说,你会觉得是跟一个这样的中年绅士交谈:他尊重常识,也许经历过人生的惊涛骇浪,但早已归于平静,波澜不惊;他善于洞察和理解他人,但坚决捍卫自己的生活方式,那种理性的、舒服的、力求一点点享受和愉快的以个人为中心的生活。也许正是这样一个穿着自己舒服的拖鞋周游全世界、阅人无数的理性的老头儿,他对于那些有悖于文明社会规则的“错误的爱情”的诠释,比那些全身心投入其中、用激情和煎熬来感染读者的作家们更令人信服吧。

读毛姆,我总结他看待“难以启齿的爱情”,大致有三个境界——

第一层境界是直面并承认它的价值:“难以启齿的爱”,让大多数婚姻看上去像是开玩笑

在《书袋》中,毛姆写了一对陷入不伦之爱的姐弟。在不明究里的朋友邻居们的眼中,“哈代姐弟比夫妻都更和睦;其实我们也都见过有些夫妻过得如何,所以自然而然会认为若是真要跟他们姐弟间的情谊相比,大多数婚姻都像是开玩笑。”他们“几乎经常同时冒出一样的想法。两人之间有些小笑话别人听不懂,但他们自己笑得像两个小孩。他们总是在取悦对方、互相体贴,而且又是那么开心、满足……”

的确,和他们相比,现实中的大多数婚姻充斥着争吵、怀疑、怨恨和冷漠,确实就是个笑话,有的连笑话都不如。尽管这姐弟俩的“家”并不是文明社会所允许的家的概念,这个小小的人间天堂乃是建立在乱伦的基础之上,但他们相爱的模样,不正是人们所向往的幸福家庭的样子吗?爱和毒品一样,会带给我们幸福的幻觉,并刺激神经系统发出“这就对了”的信号。“就是这个人”、“这就对了”,这信号不断重复放大,让所有像哈代姐弟一样爱着的人们紧紧抓住那个人不放——不要说什么健康的爱情,因为爱情本来就是盲目的,如果它看上去健康,那只是表面的或暂时的,而且纯属巧合。这就是为什么那些难以启齿的爱情遭到现实围剿,但只要能握住对方的手,陷入爱情中的人就敢于向开全世界开战。

第二层境界是用现实的而不是虚荣的态度面对:让尊严见鬼去吧,你最需要的是抓住幸福

小说《天涯海角》中,庄园主萨福睿的妻子和自己的好朋友、另一个庄园主克拉克相爱了。可以想见他发现这段隐情后的感受:好比“满怀爱意地造好一幢房子,以为余生就在这里度过,但不知为什么,拆迁工人带着镐和重锤来了,一间一间地拆,直到一个美好的居所成了一堆瓦砾。”而那拆迁工人,居然是自己最好最信赖的朋友!

一直深爱着妻子、对她恩宠有加的萨福睿愤怒和痛苦之下打了妻子,并且决定跟她离婚:“一个男人的尊严总不能不管吧!”而即将退休回国的驻扎官乔治这样劝他:“尊严这种东西就见鬼去吧,要管的是过得幸不幸福。妻子跟别的男人上了同一张床真的跟尊严有关系吗?你跟我都不是什么大人物……我那时(指乔治的妻子有外遇时)是喜欢我的妻子的。我能说我没有过其他女人吗?不能。而她能给我一些其他人给不了的东西。这些东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需要的,因为不能独占,就要扔掉吗?”

现实一点说,我们都没有那么神圣,以至于世上注定有一个美好的女人只属于你,不,我们不配。所谓的尊严和要求对方的纯洁,不过是自私的借口。有个笑话说一个英国绅士如果不期然地回到家发现妻子正在和情人欢乐,那么他会悄悄地转身离开。这和我们身边发生过的狗血的抓现行的情节相去甚远。这其实是一种十分明智和现实的态度。妻子爱了就是爱了,你改变不了什么,你唯一要做的是扪心自问:我还爱不爱她?我还能不能挽回她的心?失去她或是占有她,哪种情况会让我更幸福?

第三层境界是放手成全哪怕是伤害了你的爱情:幸福太稀罕了,再往后是无边的死寂

《半岛与东方》中,风韵犹存的哈姆林夫人遇到了同样的问题。结婚二十年了,她当然不期望丈夫还疯狂地爱着她,她也没有同样疯狂地爱着丈夫,但他们是懂得彼此的好朋友。跟大多数人的婚姻相比,很多人会说他们的婚姻是成功的。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丈夫居然爱上了一个比她还老八岁的女人,而且爱得昏天黑地,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

“你让我成了朋友间的笑柄!”她不知道自己的愤怒是缘于妒忌还是受伤的自尊。而她的丈夫却平静地对她说:“你有什么可在乎的呢?我给她的东西绝对没有一样是从你这里拿走的。”

丈夫给情人的是激情和爱,但这早已不属于自己的妻子了。哈姆林夫人的愤怒更多地是因为她的自尊:她不能容忍丈夫爱上一个比自己还老的女人,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她哈姆林夫人不是输给青春的自然规律,而是输掉了整个人、输掉了整整二十年“成功婚姻”的光环和自信!

哈姆林夫人独自踏上了回国的海轮。在漫长的航海途中,她亲眼见识了生与死,见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她突然领悟到丈夫之前说的话:“你二十岁的时候爱上一个人,会觉得爱是永恒的,但人到五十岁,不管是关于人生还是关于爱情,你都已经见过太多,知道太多了,你知道它转瞬即逝,你觉得不能随便丢弃幸福的机会,因为这是某种诡异的命运赏赐给你的。五年之内它肯定就结束了,或许六个月。生命确实是个枯燥、灰暗的东西,幸福太稀罕了,再往后是无边的死寂。”

的确,在生死面前,一切都微不足道。而在我们短暂的一生中,有那么多的痛苦、怨恨、虚荣和苛责,我们活着快乐的时光太短暂,归于死寂的时间太长。如果说真的有上帝,如果它真地对这个荒凉的人世间抱有一丝悲悯,那么真爱,那些奇怪的爱、难以启齿的爱,就是它送给人类最宝贵的礼物。这礼物也许给得不那么合情合理,也许给得不伦不类,甚至带着罪恶,但它就是这么直率而且真诚,莫名其妙而又无比珍贵。如果这爱与你有关,请你一定要牢牢把握,或者好好成全。成全并不爱你的人并不会更深地伤害你,因为他给予别人的,绝不是从你这里拿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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