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在寿县
《吃在寿县》
崔小红
饮食文化对人的影响是持久的,这种持久要结合特定的地域环境。“吃”虽然不像传统服饰那样被印染上阶层符号,但是食材的地域性和一方水土养育的生活习性,以及审美情感活动会被“吃”出来。
既然是吃在寿县,那就要展开古城的风云画卷,在高耸的墙垣背景前,谈吃论喝话寿县。
既然谈吃,那就先来谈谈早餐。早餐吃在寿县一定与时间有关。初夏的早晨,古城西街的大卫巷里一片安宁。在这种安宁里,有三两人走过,还有南来北往的车辆。印象中的大卫巷好像没有树木,或者是有,因为矮小没有被我记住。
时间在流走,古城的“古”早已留在记忆深处,这种记忆很难在物质上找到对应的痕迹。所以当阳光照过来的时候,就覆盖在了那些复古的建筑上。包浆啊,我的楚风能否浩荡?
在我的印象中,早餐摊点就像露水一样洒在街面上,围拢而坐的用餐者就是露珠上折射出的太阳亮点。在大卫巷里,已经很难在街头找到早餐摊点,它们悄悄地藏在巷尾。
烧饼炉的炭火换做了天然气,黄黄的烧饼像代表开会一样,围坐一圈摊在炉口上。一个男人走过来,丢下一元钱,直接拎走一块放进嘴里。摊主说给你一个袋子,男人说不要。旁边,外地引入的红薯甜蜜地躺在电烤箱里。那边的馓子店里,一个女人站着绕面条,面条从油盆里被捞上来,她绕啊绕。我想到了小时候父亲给我买的软条馓子,白白的,软软的,面香油香,还有记忆的芬芳……
店主同意卖给我一份软条,不用上称,一口价10元。一个男人过来协助工作,液化气的阀门被开到最大,油里升起点点气泡,油温在上升,一切都在准备中。
吃在寿县,我的早餐内容之一的羊肉汤也在准备中。有道是埋锅造饭,不知道羊肉汤店的锅是埋在哪里的,反正一碗羊肉汤已经被端上桌面。初夏了,看不到汤碗里冒出的白烟,但是脸贴上去依然可以感受到腾起的燥气。
如果写剧本的话,此处需要加注“过肩镜头”。镜头穿过我的肩,推向馓子店的门面。那个男人已经挑起面条,入油锅开炸。只见他把面条对折、拉直、挑起、入锅,那么一大把面条被他熟练地操作着。他很有镜头感,身段也在相应摇摆。
面条已经被炸熟,我说可以捞软条出锅了。这种软条显然不是他印象中馓子的模样,他依旧把馓子翻来翻去地炸着。馓条硬硬的黄了,我的软条梦也黄了。重来。第二把馓子的一根根细面条很快鼓出气泡,赶紧出锅。镜头感的男人意犹未尽还要炸啊炸,又把我的少年梦炸硬了。吃在寿县似乎不能尽兴。
寿县,战国时期叫做寿春。这里是楚国的终结之都,饮食文化在这里从产生的那一天开始,形制就已经被封存。封存了固化的内心习惯,不知变通。即便不用油火,仅仅凭借思维就可以把馓子炸的里金外黄。
金黄的还有蛋汤。在去寿县采风前,“寿县人”平台的吴刚先生说如果来寿县的话,早餐建议你喝鸡蛋汤,棋盘街的蛋汤。一碗蛋汤能有什么惊奇之处?有。饭摊的主人在使劲绞鸡蛋汁,一茶缸的蛋汁被搅的绸缎那般丝滑,潽进锅里,马上开出金黄的蛋花。装进透明的杯子,错落有致,间隔均匀,软软地悬浮。
脆硬的馓子,绵软的蛋花。吃在寿县,似乎能够吃出寿县秉性里的软硬、矛盾与调和。在早餐时间段,寿县人在忙着做同一件事情——吃。
端着碗站在那里的男人,带着孩子坐在这里的女人,看着眼前,吃着手里,既没有酣畅,也没有慢品,有时候还会懒洋洋的停下筷子,让思绪打个盹。
吃在寿县,找不到上窑早餐的豪爽,也没有淮南牛肉汤的热情。他们是沉默的,绝不会话说令尹孙叔敖,更不提楚相春申君。吃在寿县,摊位躲闪着,犹如五月早晨的多云天气,一会让热情的太阳出来,一会又让恼人的杨絮飘起。温吞着,你无法尽兴。
寿县不老,今年108岁。老的是寿春、寿阳、寿州,每一个名字的背后,都有无数人的跌宕人生与家庭之悲欢离合。好在它始终紧紧抱住“寿”字不放,这就离不开吃。吃在寿县,需要等待午餐时间。也许到了午餐时间,吃会升级吧,比如从果腹升到情感。
日近中午,位于南城门西侧的张士宏厨师的玛瑙泉豆腐宴酒楼座无虚席。走进大厅,圆圆的大救驾摆满一筐,放在显眼的位置。其它常态的菜品一应俱全。我们的特色菜陆续上桌,这是一盘蒿根炒香干。在淮南的土菜馆里,乃至大雅之堂,它的名字叫“蒿根炒香干”。在这里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救命草。
张厨师说,取名“救命草”不是为了卖点,而是为了纪念。在1960年的时候,一些人饿毙。他的家人靠吃野蒿的根子而活命。直到现在,无论茼蒿怎样鲜嫩,无论培植的蒿根怎样可口,都无法阻挡人们对野蒿的喜爱。喜爱它的微苦,念念不忘它的耿直。这时一种对苦难的反思与缅怀。是痛定思痛吗?更多的是对比吧?写作离不开对比技法,生活更需要从对比中找到令人欣慰的那个点。
可以说,若面对救命草,你的脑海自然会刮起一场节约的风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你好意思浪费食物吗?要不要珍惜眼下这太平的生活吗?再者,谁不希望化险为夷呢?贫贱的救命草能够当此重任。吃在寿县,已经不再是为了果腹或是猎艳,而是演变成了一场情感活动。
吃在寿县,离不开文化一词。如果把文化细化,可以谈战争文化,廉政文化,这些文化与饮食文化紧密相连。而饮食文化在寿县的突出载体就是豆制品,豆腐宴。于是,菜品的名字被打上文化的印记。
还记得八公山下,淝水之滨的那场以少胜多的大战吗?“淝水之战”端了上来。还记得中国清廉官吏的楷模时苗吗?东汉末年,他被曹操派到寿县治理一方,“时苗留犊”端了上来。吃在寿县,是要接受教育的,这种教育不用耳朵听,只用味蕾尝。吃在寿县,就是抓住时运,让抽象的文化与具体的味觉结合,产生效益。吃在寿县,还有一点虚幻,当你回首品味的时候,感觉底料单薄,有待厚重与酣畅。
《吃在寿县》 2019.5.18
作者:崔小红,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