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大师论大学国文（三）一堂生动的始业教育课
钱基博，是钱鍾书的父亲——不用攀儿子，他自己即是国学大家。有一篇题为“不要忘了钱基博”的文章说：钱基博以毕生精力治国学，安身立命于国学，熔铸生命于国学，对国学进行了全面而深入的研究，为后世提供了丰硕而极有价值的国学成果，是当之无愧的国学大师。
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出于长期抗战的需要，在湖南蓝田创办国立师范学院（即钱鍾书《围城》中“三闾大学”原型），钱基博任国文系主任，同时兼任“大一国文”课。他给学生讲的第一堂课，题为“依据湘学先辈之治学方法以说明本院之一年级国文教学”，按今天的说法，也就是一堂大学语文的“始业教育课”。
讲话开场白说：我为什么要“依据湘学先辈之治学方法以说明本院之一年级国文教学”呢？就是：一因为本院地点在湖南。二在座的诸位大多数是湖南人。然而更有一层深长的意义，就是国文之在湖南，很有一番光荣灿烂的历史，震耀过全国的人文。我治文学史，湖南人先辈的集，就读到很不少；所以对于文学灿烂的湖南，时时欣慕，几乎如古人说“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而今来到湖南了，眼看到诸位生在这个文学灿烂的故乡，上辈有许多文学光荣的祖先，是何等的可敬可慕呀！
湖南有衡山这样伟大的南岳，崔巍突兀，雄峙湘中，五岭盘郁，横亘南境；又有湘江千里清澈，纵贯南北，曲折奔赴以与长江汇合，造成八百里洞庭湖的浩渺，君山烟云，泛滥渟蓄；如此山水，足当“雄深雅健”四字，孕育产生的文学，也自然“雄深雅健”，人杰而地更灵。
中国最浓郁最古老的一种革命韵文，要算楚词。楚词是战国时候，楚大夫屈原不得志于怀王，自伤忠不见信，既已放逐到湘，行吟泽畔，听了湘江岸头先民许多娱神祭鬼的歌，含英咀华，就用他的调子，写成楚词之离骚，九歌，九章等作，长短句错落以赴繁弦促节；在古代韵文要算是一种革命。因为中国古而又古的第一种韵文，是诗三百篇，句多四言；现在屈原变以长短句，解除了句格的束缚，化典重为激扬；同一香草美人，寄意比兴，而国风婉转以附物，楚词卓出而高骧，遂以开汉代之词赋。然而屈原不是放逐到湘，不是于湘江岸头鸟兽草木，神话传说逐一细意体会，不能写出离骚，九歌，九章的这一种革命韵文。
中国第二次文学革命，要算唐朝的古文；就是把六朝骈文的韵律句格，种种拘束，一切解放；那时文学革命巨子，是韩愈柳宗元。韩愈刻划人物，工于叙事。柳宗元雕绘山水，独擅写景。然而柳宗元模山范水这一类的游记文学，也是到了湖南才开始写作；因为他得罪了朝廷，贬官到永州做司马，放怀山水，就写成了游黄溪记，始得西山宴游记，钴鉧潭记，钴鉧潭西小丘记，至小丘西小石潭记，袁家渴记，石渠记，石涧记，小石城山记，博揽物态，逸趣横生。曾文正公说得好：“古文家少恬适之一种，独柳子厚山水记破空而游，并物我而纳诸大适之域，非他家所可及。”然而不是永州山水的清深旷邈，那儿能孕育柳宗元这一种山水恬适的游记文学呢！
接着又详细叙说湖南近百年来产生的杰出人物。整篇讲话，都是这样一种如数家珍、洋洋洒洒的风格，若用今天的办法做起PPT来播放，一定富丽无比。处于国难时期的在座学生，开学伊始，听到这样一篇热情洋溢的讲话，想来一定是个个热血沸腾，发誓要把这门课上好。
钱基博钱鍾书父子合影
钱基博其实不是湖南人，他是江苏无锡人，无锡也是人文荟萃之地，钱基博在无锡任教的时候就特别重视地域特色，讲究因地施教，重视乡土教育，参与编写了《无锡地方志》，并写成了《江苏省立第三师范学区纪念人物志》，在《钱基博集》中还有《方志汇编》《无锡光复志》等专书。假如让他讲“依据吴越先辈之治学方法以说明本院之一年级国文教学”，肯定也能讲得头头是道。但是到了湖南，他就研究湖南人文，挖掘湖南地方资源，针对湖南籍学生准备教案，这对我们今天如何上好大学语文课，无疑有很大的启发。
（摘自笔者即将出版的《民国大一国文资料研究》一书）
何二元，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大学语文”专职教师，中国首家“大学语文研究所”所长，“大学语文研究”网站站长，“全国大学语文教师群”（190089416）群主。网络化生存，体制外行走，这里有大学语文界的独特风景。文章公众号：大学语文终身义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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