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文摘 | 邓炳昌：红树滩头鏖战急（本文入选海南知青史册）
记得一九七五年初冬，刚刚来到红树滩，看到的是一片茫无边际的灌木林，蜜蜜麻麻的红树连成一张碧绿的地毯，一直铺到天边。令人莫名其妙的是，这大地毯上竟然长出许多高高的桅杆，飘动着片片渔帆。不时飞起一两只白色的海鸥，煽动着长翅从容的飞过辽阔的天空，告诉人们这里是大海的属地。当地的同志介绍说，红树滩涨潮一片水茫茫，退潮一片烂泥滩，进入红树滩是寸步难行的。可是红树滩里河涌交错，船只却可以任意往来。解放前，革命前辈利用红树滩复杂有利的地形，坚持游击战争，有力地打击了日本侵略者和国民党反动派，演绎过许多威武雄壮的历史活剧。想到我们万名农垦工人就要在这块革命前辈战斗过的地方，进行垦区有史以来最大的建设工程——三江围海造田的战斗，我激动不已，决心为我们的工程奋力作战。我相信每一个参加红树滩围垦工程的人，当时都会有这种激情和决心。
红树滩美丽肥饶。稠密的红树林缓慢了海潮的涨退，沉积下大量的有机物，长年累月腐烂淤积，形成七尺泥层，肥得流油。可是红树滩却是一片荒滩。在靠近水边的硬地上，潮水把草皮剥去大半，上面布满万千小孔，爬着密麻麻的小蟹。小蟹进进出出，使整个地面都闪动起来。数百成千只一群的褐背白腹的海鸟，自在地在地上啄食随处皆是的臭鱼烂虾；水边红树棵下，一动不动的着高脚长颈的水禽；它们并不怕人，即使大声呼喝也不轻易飞走，好像这里天然就是它们的世界。
但是红树滩的历史并不长。我们施工时在七尺泥层深处还挖出完好的门板和木石家具，证明这里以前还是耕作区，后来才被大海所侵夺。解放后，人们一直盼望能够依靠集体的力量，把这数万亩曾经染过先烈鲜血的荒滩变为良田，让它再为革命做出贡献。是四届人大和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的东风，才使人们的这个愿望变成了实际的行动。
打那以后，红树滩就逐渐改变着自己的面貌。现在是一年后战地重访，红树滩发生的巨变，已给人们预示一幅万亩稻海翻金波，铁牛欢唱丰收歌的美好前景。但是我心里明白，工程走过了艰难的历程，即使是其中最小的变化，也凝聚着巨大的劳动，伴随着激烈的斗争。
现在耸立着三层楼高的闸门，当时是一片汪洋。河口交叉水流湍急，涨潮潮水汹涌，退潮河水滔滔，连陆地也是泥水相间的烂泥滩。这是整个工程最为艰难的工段，可惜我没有参加这段的工程建设，现在无论如何想象不出这闸门是怎样修建起来的。八公里长的大堤如今显得平常，但是当初先头部队用砍刀在红树林中劈出一条一百八十米宽的施工带，用竹竿和绳子拉起一道底宽二十四米，高九米的大坝模型时，曾经激动过多少人的心灵！这是向大海宣战，是垦区在实现四个现代化的进军号中，要变沧海为桑田的壮举呀！
工程动工的头十天，正遇当地百年未见的大寒流。一连七八天，气温都在摄氏一、二度之间，加上凛冽的五级海风和漫天恶雨，确实对我们的施工威胁很大。工地是一片汪洋，到工地去又没路可走，必须从上千米宽的烂泥滩上走过，冰冷的泥汤直漫到大腿，冻得肌肉麻木骨头疼痛。而更艰难的是烂泥中密布着尖利的红树残桩，它密集得使人难于找到落脚的间隙。千米的路途常常要走一个来小时，还要被红树桩戳得两脚鲜血直流。
然而围垦工地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却是红旗和灯光。那意味是深长的，至今眼前还时常闪现那旗的海洋和那常使我联想到羊城夜景的二十里灯光。
红树滩的红旗是令人激动的。那是战斗的旗，胜利的旗。到工地去明明是一片无路可走的烂泥荆棘滩，但是当我们的队长雄赳赳的引一路战旗在那里一插，只两天，烂泥滩上就出现一条笔直的路。筑坝工地明明是一片汪洋，但当我们的千面红旗在那茫茫的水面上飘了三天，拦潮堰就如城墙抵抗着千重海浪，夺下了二十里施工工地。从那以后，红旗下长龙般的拦海主堤腾起，红旗下高高的闸门耸立——那里困难最大，哪里的红旗就最密集；红旗插到哪里，哪里就有胜利。每一个围垦战士，对工地上的红旗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战斗中谁都不会忘记让红旗在自己的头上高高飘扬。就是后来烈日和雨水把红旗漂得发白，海风把她撕成一条条，我们还是高高的举着她去战斗，骄傲地举着她去参加主坝工程完成的庆功大会。因为红旗是革命的象征，而我们正是高举着红旗抓生产，高举着红旗搞建设啊！
因此，当二十里灯光在工地上出现时，就使我联想到我们今天的艰苦劳动的深远意义，使我禁不住常常憧憬那光明美好的前景。自然，二十里灯光只是为了早上和晚上上工照明拉起的无数盏电灯。但是每天凌晨，当我们从驻地走向工地时，看到那灯火通明的二十里工地，总觉得自己是走向一个美丽的城市。而我们今天的劳动，也正是为了使落后赶上先进，使农村赶上城市，为消灭三大差别、实现共产主义创造坚实的物质基础啊！谁能说这片海滩将来就不能像城市一样繁荣？每当想到这一点，我的心里就热烘烘的，忘记了一切劳累……
最难忘的还是大坝发生塌方的那些日子！
那是主坝工程接近尾声的时候，眼看大堤就要上去了，人们高兴得通宵大干。可是第二天的晚上，——一九七六年一月七日下午，在闸门东邻我们二战区工段，刚筑上去的大坝轰隆隆一下子几乎全塌了下去。八号清晨，当大家发现自己一个冬天来，浸在冰冷没膝的烂泥中清淤挖土，顶着凛冽的寒风恶雨一担担挑起来的小山般的大堤，转眼就变成一塌糊涂的一滩烂泥时，眼泪都禁不住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可是谁能料到，一个更加沉重的打击又无情地袭向人们的心灵！九号，广播里传来我们敬爱的周总理逝世的消息。工地上，人们一时惊呆了。……当沉寂的空气被失声的恸哭打破时，汹涌的大海潮正猛烈地冲击着新筑的防潮堤坝，情况是多么的紧急啊！
怎么办？人们把眼光移向自己的领头人。只见我们的大干队长刘桂英咬咬牙，擦干自己的眼泪，叭叭叭走到陷塌得低平了的坝面，把歪倒了的印有“农业学大寨”字样的红旗拔起，重新插在了最高处。海风啪一声把红旗扬起。人们抬起头，看见大干队长大手一挥，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同志们，困难吓不倒英雄汉！我们敬爱的周总理逝世了，但是总理建设四个现代化的遗愿我们一定要实现！同志们，拼啊！”
“拼啊！”千万个带着哭声的吼叫在辽阔的长空撞击着，压住了风声，镇住了狂潮。人们愤怒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鏖战开始了！各个突击队和战斗班组，都把自己的战旗降半，表示对总理的悲悼。人们跳进水里加固防潮坝，趴在烂泥中清淤戽水，开辟新的取泥区；挖土传泥，担土扛土,忙做一团；忘了吃饭，忘了收工……
在千万人的共同奋斗下，八公里长的栏海大堤终于雄伟地耸立在南海之滨！那正是四人帮横行的一九七六年仲春，人们虽然怀着胜利的喜悦给垒好的大堤植草，但是这种喜悦还带着悼念总理的悲痛泪光，隐藏着对我们国家前途的深切忧虑。因此这是一项倾注情感、表达心愿的劳动。人们把草皮铲成五十公分宽的长条条，像呢布一样捆起来挑上大堤，把堤面铺成鱼鳞状的小格格，使整条栏海大堤就像一条具有绿色鳞片的出海巨龙。人们又在这条巨龙身上用青草摆字：“农业学大寨！”、“普及大寨县！”、“深切怀念周总理！”、”继承周总理遗志，实现四个现代化！”、“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我们的理想一定要实现！”等等巨幅的标语，几乎摆遍整条拦海大堤。标语的每个字足有八米见方，还用洁白的沙子装饰起来，阳光下光洁夺目，气魄雄伟。八公里长的拦海大堤就像是宣言书，她庄严地宣示着人民的情绪、人民的心愿、人民的意志，显示着人民的回天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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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边有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