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冬天严寒霜雪的蕴育,当春风吹来的时候,春花作物也和紫云英一样,蓬蓬勃勃地往上长了。当时国家号召“大办农业、大办粮食”呢,为了多收获些粮食,又因农民自用食油的需要,头年秋收后,各个生产队在大部分田里播上绿肥,还有小部分就种了麦子和油菜。这些在初夏成熟的麦子和油菜,统称为“春花作物”。有春风爱抚,很快地,麦子长到三尺多,油菜则比人还高、密密地遮住畦沟了。春雨淅沥,春水汇聚,春花田积水了。农人披蓑戴笠来到田间,在临河的田塍开了一个个小口,让田里的积水哗哗地排到河里。水流湍急,水珠飞溅,就像一个个小瀑布。
鲫鱼们听到水流声了,它们纷纷汇集到小瀑布边儿来。这是鲫鱼求爱的季节。田水哗哗往河里飞泻,鲫鱼却在河里奋力地逆水向上冲。怀春的雄鲫鱼雌鲫鱼,在冲击激流的过程中寻找自己心仪的配偶呢。看着这有趣的情景,吸足了养分的春花作物也想到自己的婚嫁大事了:油菜泼辣,敢大胆展示娇艳的金花,热烈求爱;麦子怕羞,只悄悄吐出含蓄的白蕊,暗送秋波。它们的心事,春姑娘全知道,她让蜂蝶为媒娘,叫暖风作花轿,热情牵线,作成了许许多多好事。于是,当春耕轰轰烈烈开始、岩河流域广袤的田野里那密密实实红花碧梗绿叶的紫云英被农民翻进土中作肥料时,挨挨挤挤的春花作物却在争先恐后地孕育孩子,你看,麦子的初穗开始灌浆,油菜的嫩荚也一天比一天饱满了。太阳和雨露总是润物细无声,在不知不觉间,油菜的角荚日趋坚挺,而麦穗的颗粒也迅速绽露了。白居易的诗句“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该是说的北方,这五月当是指农历;我们家乡却是在阳历五月,田间就荡起了金色的麦浪,到了春花作物的收获季节了。
蓝天白云,天气晴好,一大早,生产队里的所有劳力都出动了。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人马手握镰刀,浩浩荡荡地来到沾满露珠的油菜田,拔起那小树般的油菜株。根太深了,杆太高了,株太大了,虎背熊腰的男劳力,也颇要用点力呢,苗条秀丽的姑娘,一只手拔不动,只好两手一起来,用力过了头,“哎呀”一声跌坐到泥地,屁股湿了,脸上却在笑。来不及掸裤子上的泥,抓着株杆,忙用镰刀敲下根部的泥土,然后轻轻横放在畦上。他们一个人管一陇,高高的植株纷纷放倒下去,畦沟又见天日了。另一路人马带着麻绳扁担,将放倒在畦上的菜籽株小心捆起来,挑到附近早已安排好的干净的空场地上,轻轻码在一起,堆成一溜小小的城墙,又在上面盖上了塑料膜,让尚呈绿色的角荚完成后熟过程。搬了新家的菜籽株安定下来了。八九点钟,露水渐干,拔油菜籽的活只能先停下,余下的要等到明天清早再拔了,不然,太阳猛晒,菜籽荚会爆裂呢。大队人马从油菜田转到了麦田,妇女割麦男人脱粒,又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场面。初夏的阳光已经炙热,脱粒机前,如针的麦芒漫天飞扬。头一次打麦的知青,虽然听从老农的忠告戴着草帽穿着长袖衣服,这碎麦芒还是无孔不入,钻进了衣帽,令浑身无比刺痒,连眼睛和喉咙也有刺痛感呢。看那些老农民,个个头发上一片白,汗颈上纵横粘,却都像没事一样呢!憨厚的大叔笑了笑:“咱农民,惯了,皮厚了。”
收了油菜和麦子的田要翻耕平整赶插稻秧,春花田里可没有芘花作基肥了,“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于是各农户从自家猪圈里铲来了猪粪,掺到翻耕的土地里了。知青小伙子的赤脚踩在酸臭的田里,滑溜溜的,便有了毛骨悚然的异样感觉,偷眼看农家姑娘捏着秧苗的纤手若无其事地插进混有猪粪的泥里,这才红了红脸,只一咬牙,心里便释然了。后几天一直雨水相伴,队长忧心如焚:秧虽已插下,那码在场上的油菜籽,却再下几天雨就该要发芽了!凌晨醒来,只听窗外一片叽啾鸟鸣,终于让队长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天,总算要放晴了。久违的太阳从东方探出头来,半个天空是“红霞万朵百重衣”。可此时趁早出工的男男女女并没有看景的闲情呢,他们一齐动手,将菜籽垛里的株杆取下来,摊开在水泥场上了。红日高照,木棍竹棒齐下,菜籽荚都笑开了口,把一颗颗黑珍珠似的乌溜溜的种子吐出来了。刚晒完麦子的妇女们又忙着晒菜籽,黑珍珠们躺在竹簟上,舒舒服服享受灿烂的阳光。谁家学步的小宝宝走过这里,看见一地黑珍珠,高兴了,甩开奶奶的手,跑向竹簟,刚踩上一脚,就轻轻滑了一跤,把老奶奶的脸给笑皱了。
社员们摇着木船,把优质的菜籽和麦子卖到了公社粮站,晒干了的麦秸和菜籽秆一捆捆堆在农家的柴屋里了。穿着围裙的女人站到炊烟缭绕的灶房外,呼喊正在祠堂门口吹麦秆哨的儿童回家吃麦糕,河埠头上五六只摇摇摆摆的大白鹅,伸着长脖子“哦”“哦”着,许是在为请了两天假结伴回城的知青们送行呢。你看他们带回家的罐儿包儿,那一定是队里新分的香气四溢的深棕色菜籽油,和拿新麦子去集市上换来的一盘盘“切面”。
本栏目编辑:宋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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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仿治,1949年出生,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宁波市首批学科骨干。已退休。因所学是中文专业,退休后寻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动笔写点东西以自娱。于是近几年陆续在报刊发些小说、散文,并出版有散文集《一个榫头一个眼》、《米饭为什么这样香》、《悠然见菜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