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艺术史：绘画欣赏 ·13创作水平（本系列末篇）

13　创作水平

艺术家都要和自己的技能作斗争，他们使用的材料有时很棘手，有时表现出事前不知道的特点。但对艺术家来说，最困难的是如何用颜料、木炭、马赛克或彩色玻璃等把他们想表现的东西按他们观察到的形象丝毫不差地表达出来。伟大的作品很少出现，但一旦出现了就是了不起的成功。

艺术家常从传统中得到帮助，人人都知道的故事可以用人人都接受的方法来表现，这意味着艺术家不需要对画中的每一个因素都推陈出新，例如14世纪有不少画家画过童贞圣母的父母约阿金和安娜的动人故事，他们年迈无嗣并因此感到非常悲伤，经过长期的痛苦和多次的祈祷，得到孩子的愿望终于实现了。约阿金放羊时有一个天使告诉他，说他终于要做父亲了；同一个时刻，当安娜正在菜园时，另一个天使把这同一个不可思议的好消息告诉了她。两位老人因祈祷得到意外的回报而高兴万分，于是赶紧奔走去寻找对方；后来，当约阿金从山上回来、安娜从家里冲出去时，他们在城墙边的金门相遇了。这样一个幸福的时刻，就常常见诸画家的笔端。

96.塔德奥·加迪（意大利，卒于1366年）：《约阿金和安娜的会面》，作于1338年，壁画，佛罗伦萨圣十字教堂。

塔德奥·加迪的这幅画（图96）相当不错：布局平衡，考虑周到，比一般的作品要高出一筹。约阿金和安娜正好在画面中央，他们温柔地拉住对方的手，深情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他们的头部分开，由城墙衬托出来，头顶都笼罩灵光。画左边有一个羊倌，表示约阿金刚从乡下回来；安娜身后有几个妇女，表明她刚从城里走出来。

97.乔托（乔托·迪·本多内；意大利，约1267—1337年）：《约阿金和安娜的会面》，作于约1304—1313年，壁画，帕多瓦的斯克罗韦尼（阿雷纳）小教堂。

但这样一个约定俗成的场面，到了像乔托这样伟大的艺术家手里，就变得更深刻、更感人了（图97）。画中，两个主要人物都不在画面中央，但图中的线条却把我们的眼光坚定地引向这个故事的情感中心，他们温柔地接吻，热情拥抱成一道弧线，两人因此能融合成一个轮廓，刚好和右边城门高大的拱形相呼应，只是城门的拱形更大一点。即便从建筑物的形状看，它也使我们更加喜欢这个场面所表现的内容。

98.乔托：《背叛》（《犹大之吻》），作于约1304—1313年，壁画，帕多瓦的斯克罗韦尼（阿雷纳）小教堂。

乔托对这个拥抱做过深沉的思考，这可从他在同一座教堂作的另一幅全然不同的画中看出来，在那幅画里他画了另一个拥抱，那幅画就是《犹大之吻》（图98）。在约阿金和安娜会面时，那拥抱是相互的，两人都用自己的手臂抱住对方，弯曲的手臂形成温柔的弧线，这道弧线在头顶交叉的光环那里又重复出现（图99）。

99.约阿金和安娜（图97）头部细节。

100.基督和犹大（图98）头部细节。

但犹大的背叛之吻则完全不同！这不是相互的吻，叛徒用斗篷裹着勉强忍耐的基督，两个人的头不重叠，而是倏然分开，眼睛中掠过紧张的目光，双方都知道出了什么事（图100）。在他们身后，长矛林立，尖利的线条刺破天幕，强烈地预示着后来将发生的残酷后果；就好像城门的拱形表达了即将出现的圆满结局。

是什么使乔托的作品如此杰出？我们看到对一个吻可以作不同的表现，对背景的处理可以使内容更丰富；将两个场面进行比较、加以对比，这的确是一个绝妙的主意——但这些还不是全部的原因，虽说它们都起了作用。一些基本的品质使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区别于优秀的艺术家，而眼明手快、准确判断、深邃观察、情感深厚等等是这些品质中的一部分。

101.戈维尔特·弗林克（荷兰，1615—1660年）：《以撒为雅各祝福》，作于约1638年，117×141厘米，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藏。

17世纪的荷兰艺术家特别喜欢这样一个场面：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年人，气力已经衰竭、目光已经黯淡，垂死之时，祈求赐福给他的后代——这个场面充满了人情味，是感人至深的圣经场面。戈维尔特·弗林克选择了以撒为雅各祝福的情景（图101）：以撒实际上打算为他的长子以扫祝福，以扫身上多毛，也是一个猎人，但以撒的妻子利百加却设计让以撒为小儿子雅各祝福，她“用山羊羔皮，包在雅各的手上，和颈项的光滑处”（《创世记》第27章第16节），这样以撒摸到雅各，就会把他当作是多毛的以扫——而骗局果然成功了。弗林克把这“山羊羔皮”画成了一双风雅的手套，这是故事中一个次要的情节。他把他全部的艺术创造力集中在主要的信息上——利百加身处背景、正在哄骗，亟盼计谋得逞；雅各跪着，紧张而渴望；以撒身体虚弱，双眼近乎失明，他摸着儿子的手时困惑不解，嘴中喃喃自语道：“声音是雅各的声音，手却是以扫的手”（《创世记》第27章第22节），但他还是听信了，举起右手祝福。

这个故事相当复杂，在画中被巧妙地描绘出来；这是一件优秀的作品，却不是一件伟大的作品。

伦勃朗处理过一个相似的主题：雅各为约瑟的儿子祝福（图102）。现在轮到雅各老了，濒临死亡，但他高兴地看到他那丢失已久的儿子约瑟回到他身边，而且还带来两个孙子。他要约瑟把他们拉近一点，好亲亲他们，并给他们祝福。他把右手放在幼孙以法莲的头上，约瑟见弄错了，就不高兴，并“提起他父亲的手，要从以法莲头上挪开……”（《创世记》第48章第17节），但雅各却是知道他自己要做什么的，并坚持要为幼孙作祝福。在《旧约》中，这个故事有一点粗鲁：

约瑟对他父亲说：“我父，不是这样，这本是长子，求你把右手按在他的头上。”

他父亲不从，说：“我知道，我儿我知道……”

《创世记》第48章第18—19节

但在伦勃朗的画中一切都很温柔。约瑟试图巧妙地挪开那位几近失明的老人的手，两个孩子偎依在病床柔软的被褥上，孩子的母亲谨慎地站在一旁。在这静静的画面上，蕴含着多少人情味、多少温情和爱心啊！

102.伦勃朗：《雅各为约瑟的儿子祝福》，作于1656年，174×212厘米，卡塞尔国立艺术博物馆藏。

优秀的画家知道如何构图，他对和谐的色彩很敏感，对不协调的色彩很反感；他对传统知之甚深，既知道它的力量，也知道它的限度；他的作品让人满足、给人以欣喜和惊奇，能加强我们对主题的了解，提高我们对形式的认识。但伟大的画家却具有神奇的天赋，能够为我们开辟一个情感和视野的全新世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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