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凤晒晒‖生的娃娃没屁股眼 / 开普饭

朱腰子是枫城万窝村的一位村妇。长在乡村，就少不了乡村人的刁蛮，不讲理，不分黑来和白昼。

朱腰子做女的时候不这样。脸蛋肉肉的，留一条大辫子，走路带风。待人接物，人来客气，如春风般温柔，十里八乡的人都愿意和她说几句。一句话，单纯，可爱，人见人爱。如果不是这样，琉璃也不会花了两千多大洋，把她娶到镇子上。

当时，她骑着自行车，一摇三晃的，带着无限惆怅和憧憬离开了娘家。琉璃老远就望到她肥嘟嘟的屁股，觉得她是一个福星，一定能给自己带来儿孙满堂红。

琉璃是独生子。朱腰子进门，是带着一股香气进来的。家里啥活都不让朱腰子干。为的是让她保养好身子，多生一些龙种。偏偏，朱腰子的肚子不争气，一连生了三个没带把的——拴住，锁牢，会香后，再也没有动静了。

无奈之下，抱养了她娘家弟弟的一个孩子，取名叫“算啦”。朱腰子的脾气性格，也随着这个孩子的哭闹，慢慢有所改变。

朱腰子三十六岁那一年，琉璃出外打工，和四川一个少妇好上了。朱腰子和他大战了三百回合，无奈琉璃鬼迷心窍，带着大女儿上了别人的家门。他们离婚了。朱腰子开始出现在公众眼前时，额角慢慢有了皱纹，腰围大了好几个尺码，胸部也没了以往的挺拔。走路的姿势，更见笨拙，丑陋了。最主要的，是她语言的改变。

她出口就是脏话。

有个学生在作文本里，把朱腰子素描了一番，说她“满口喷粪。如果是把她的嘴比喻为一个水泵，那流出来的，全部是黑乎乎的脏水。浇到地里，那些思想纯洁可爱的大白菜，全部含冤而亡，集体自杀。”

朱腰子的记性特好。

她能记起别人骂过的话，回家后，稍加修改，集结，就能以弩的力量发射给对方。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心烂了，头后生蛆，脚底流脓，生的娃没有屁股眼。”当她和邻居因为盖房的二寸房檐接水大战的时候，她的语速加快了，骂人的语调，更加明快，洪亮了——就像一个戏子听到了锣鼓的催促而加以碎步，水袖的应和的时刻到了。那些语言，就像是飞速的子弹，打的对方目瞪口呆，措手不及。

“你男的出门打工去啦，是找野婆娘去了。挣的钱，都是用药水煮了的。你以为你花的安然？那都是有钱的野婆娘给的。小心回来给你传性病。那病会回忆，你的瘾一犯，就给你生个没屁股眼的娃！”

对方不多时，就败下阵来，像一头战败的老公鸡，耷拉了脖子，走路不稳当了。

这个邻居叫拉芳。是个年轻媳妇，根本没有对战的经验。

她住了三天小诊所，肚子仍然胀气，口唇发紫。没办法，就去娘家搬救兵。

拉芳娘家有弟兄三个。三个商量了一番，决定息事宁人。毕竟，骂人一不犯法，二不伤筋动骨。去动武力吧，对方又是个女的，要是男的倒好了！就劝拉芳不生气，让对方骂吧，谁一辈子没受过窝囊气？说不定，老天爷看她受了窝囊气，增加寿命呢。

朱腰子等了多日，没见对方应战，就穿了红袄，拧出门探问口风。一探问，人们都说她有理，就得意洋洋地回家了。

朱腰子在纸坊沟有一块萝卜地，雨水充盈，长势很好。

霜降后，她背了背笼去拔萝卜。走到地里，看到有好多黄樱子丢了一地——好几个地方，都是很深的坑。一个萝卜一个坑，这就说明，她的萝卜被人偷了。

这是她不能忍受的。她看到对面坡上有几个种地的人，就扯开了嗓子骂：“谁偷了我的萝卜，让吃的中水毒。头天吃，第二天就把屎尿拉在炕上，下不了床。男的阳痿，女的让猴子强奸。”结束的时候，又是一句“生的孩子没屁股眼。”

这叫敲响锣。如果是对面坡上的人偷吃了，她也骂了，让他们吃的不舒服。如果不是他们几个，回家后，肯定给其他人说，达到警示作用。

朱腰子的儿子知道了这件事，给他的父母说，“人家偷吃两个萝卜，说明咱家的萝卜种的好，长得大。能吃，也是对你老人家的手艺的赞扬。咱不应该骂他的。”

“你懂个屁。”朱腰子开导儿子，“你不骂一下，装鳖。吃鳖喝鳖不谢鳖，下一次还会有人偷的。”

“你能保证骂了，人家就不会拔萝卜了吗？”

“我这是杀鸡给猴看，给其它人敲警钟呢。你不懂。”

儿子说不过母亲，就叹了一口气，不言语了。

朱腰子的儿子在学校没朋友。大家都知道他家里有头母狮子。害怕一不小心惹恼了朱腰子，然后被骂的狗血喷头，以后“生的孩子没屁股眼”——这句话，简直就像胡夫法老的咒语，打的土墙上有窟窿，旗帜上有血迹。

朱腰子在快满五十岁的时候，被叫到了镇上。领导说，听许多人反映，你的语言很恶劣。骂人不带刺。人们说你嘴比刀子还锋利。你要注意影响哩。现在是法治社会，也是和谐社会。咱们村正在搞文明创建活动。你要是再不听，就要把你逮起来，当个典型抓一下。

朱腰子说，“是哪头驴在嚼牙骨头？你四处打听一下，我为啥骂人哩，还不是那些人做下了丢人的事！好领导哩，我咋不骂你呢，你没有让我生气，发火的理由啊。”

领导说，以后要注意影响，你的孩子还要考大学，以后还要说媳妇呢。你这样，谁敢把女子给你？

朱腰子听了，哼了一声，“谁想跟我娃，还看能过我这眼窝关不？长得哈眉子日眼的，撂到一边去！”

不几年，朱腰子的儿子高考失败，回到了农村。然后给娃说媳妇，进行新一轮的传宗接代。又过了几年，她的孙子淘气出世，白白胖胖，让她顿时觉得扬眉吐气，走路时，屁股也一扭一扭的，就像是老黄牛吃到了青草那般欢喜。

淘气六岁的时候，朱腰子带他到河边玩耍。淘气想要去拾落在水中的气球，就滑到了挖掘机挖的深水坑里。他反复地朝岸边爬，“救命，救命——”朱腰子手伸的好长，就是抓不住孙子的手。等到远处的人赶过来，孙子的头发已经看不到了，水面恢复了平静。

朱腰子的头发一下子全白了。她还是骂人。不过，是见人就骂。逮住谁就骂谁。开始时是笑着和你说话，等到你接话的时候，她的骂词就蹦出来了，里面再没有屁股眼之类，而是抓住你的肩膀，“还我孙子来，还我孙子来。”

丹凤晒晒：陕西商洛人，70后，网络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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