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 因 果
因 果
元圭禅师得道后，在嵩岳之下，依山傍水，结庐为寺。
一日，一个容貌甚伟，有王者气象的人来访。此人随从逶迤，冠盖华丽。他问禅师：高僧可认得我？
禅师说：禅心无二。有情万物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何来认识你一说？
王者说：我是此地的山神，掌管此地万物的生死，你怎么能不认识我？难道，你不怕死吗？
禅师说:禅心唯空。万物在我眼里都是虚空，我的肉体也是虚空，虚空不生不死，何来怕死？
……
这段禅宗公案流传甚广，说法也有差异，但大体上是这个意思。我读过很多次。起初，惊叹于禅师的机智；然后，沉迷于禅的境界。再往后，听得多了，慢慢地，就无感了。
立冬那天，一个朋友跟我微信聊天，说他的侄女儿在大学里跳楼自杀了。学校不但不怜悯一个花季少女的香消玉殒，反而冷酷地推卸责任，让驻地派出所把家长抓了起来……我越听越气愤，然后就想到了生命的种种不堪、无奈、重荷、烦恼。我打开禅宗课，在舒缓的古琴声中，再次听到元圭禅师的这段公案，居然字字入心，如久旱甘霖……
是啊！禅心唯空。一颗澄明的空灵的心里，是不会有烦恼的，也不会有生死悲欢。
可是，我们毕竟还是凡胎肉身，七情未泯呀！
用慈悲的眼光看，只有香消玉殒的女孩是悲怆的，只有失去爱女的父母是可怜的……其他的，都是孽！
不要跟我讲法条和规章。因为，你收学费和住宿费的时候，只讲收费时间和收费标准。而况，一个生命的消逝，比法条和规章还要轻渺么？
也不要给我讲成年人跳楼自杀与你们无关。要正视她是从课堂里被老师赶出教室后在学校里跳楼自杀的，不是在家里跟她母亲生气跳楼自杀的。而况，一个生命的消逝，比你们的如簧巧舌还要轻渺么？
当然，也许你们说的是对的。在你们的法律层面上，你们没有责任。
但是，她死了，你们还冷酷地活着。这就是真相。
如果，是校长的千金被赶出教室后跳楼自杀了呢？你们还会巧言令色冷酷无情么？还会搬出法条和规章推卸责任么？当然，你们也不敢把校长的千金赶出教室……
你们，难道不怕因果么？
因果是什么？是因而果，果缘因么？
我曾经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有了因，所以才有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就是因果。
然而我错了。
在西山禅寺里，法师递给我一个苹果，让我吃。
未及开口，法师就问我对因果的认识。我说：万事万物都有因果，因是根由，果是结局。因是原因，果是果报。然后，我轻轻指了指手中的苹果说，就像这只苹果，因为春华，所以秋实。没有春天的一朵花，就不会有秋天的这颗苹果。
这么说，你是认定了你手里拿的是一个果？禅师轻声问。
我说是的。
禅师指了指果盘里的水果刀，平静地说：你把它切开。
我切开苹果，恍然明白了我的愚钝。
我看见了苹果的果核里，那褐色的晶亮的种籽——那也是因呐！
法师轻轻地说：果就是因。因就是果。因果之间，没有距离，没有差别，没有贵贱，也没有……
我听不进禅师的话，满脸羞愧，心虚面红。
后来，仔细琢磨禅师的话我才明白，禅师要告诉我的是，只有修行到因就是果果就是因这个境界的人，才可能有所敬畏。那些认为因果之间尚有距离和过程的人，必然心存侥幸，趋利沽名而罔顾天道人伦，坏事做绝却冀望不遭报应。世道的江河日下，人心的浇漓不厚，皆源于此。
……
元圭禅师的故事讲完了，音响里在娓娓讲述另一位禅师的故事。这是一位酷爱兰花的禅师，他的禅房里到处是他养的各种兰花。
一天，禅师要远行了，叮嘱徒弟们好生照顾他的兰花。可是，徒弟们在搬运花盆的时候，不小心弄翻了花架，满架的兰花打碎了一地……
一个月后，禅师回来了。徒弟们战战兢兢，不敢告诉他弄翻花架的事情。禅师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徒弟们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禅师：师傅，您就不问问您的兰花么？
禅师说：我养兰花，一是希望用来供佛，二来也是为了美化寺里面的环境。我不是为了生气而养兰花的。
……
我把这两段禅宗公案讲给朋友听，他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很久，叹了一口气，说：谁家养孩子，也不是为了伤心，为了生气呀！
然后，他又说：事情落到头上，谁也不可能超脱呀！
我说，世道如此，事已如此，伤悲又有什么用呢？我相信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他很伤心地说：希望，真的有，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