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卢原质传略(第九章):讨“打债",饥民吃大户
卢原质传略
第一节
这时卢原质正在长寿乡。长寿乡有一位孝子叫陈仁明,老母亲疯瘫十几年,他一直侍奉在床前喂饭喂水,宁愿自己忍饥受寒也不敢怠慢老母,被乡里推举到“旌善亭”里表彰,大家给陈仁明披红挂彩,卢原质亲自牵缰走马游街。所过之处的店家都燃放鞭炮,以示敬仰,场面甚是热闹。卢原质回到县衙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
卢原质回到县衙,不论是正堂与后堂,都没有人影,向东拐到主薄衙,碰到主薄翟安,翟安立即迎了上来说:“卢县丞,你可回来了。”
卢原质问道:“县衙里的人呢?”
“昨日下半夜,山阳乡的人来报告说他们乡的顽民聚众闹事,赵知县天未亮就带着一班人马赶了过去,还不知处置的怎样了呢?”翟安说。
“闹事的原因知道吗?”卢原质也显得有些着急。
翟安说:“就是前天,山阳乡乡约堂送来一个顽民,叫史有全。他欠了财主史斌的银钱不还,乡里在‘申明亭’里训诫了两次都没有解决,史斌告他,赵知县就当堂判定史有全用田产折价还钱,史有全不服,退堂后,还在县衙前与史斌打了起来,结果是被打个头破血流,不知怎的回去后纠众闹起事来。”
“这个史有全真是个冥顽不化的刁民,欠债还钱也是正当的事情,怎么能生出这么多的枝节来。”卢原质说。
“据说此事还有些隐情,史有全说史斌为富不仁,设计谋夺他的田产。”翟安说。
“如若真是这样,乡里的乡约堂和我们的县衙门还不成了史斌的的帮凶?”卢原质不由警觉了起来。
“也不能这样说,乡约堂的恢复,对全县的道德风气确有很大的好处,这是大家都能看到的。”翟安说。
乡民自治的乡约堂,这是皇上开国时创建的好办法,怎么没多少年就荒废了,如今刚恢复回来,就出了山阳乡的事情,这两者之间究竟有没有联系?是不是因为乡约堂失去了公正性,才使这个好办法维持不下去?想到这,卢原质说:“我要赶到山阳乡去看看。
翟安说:“赵知县不是已经去了吗?”
“我有些不放心。”卢原质说。
卢原质单人一骑,出临淮门匆匆地朝山阳乡赶去。
第二节
史有全一个人血污狼籍地回到埭东铺,人们见到他是这副样子,都纷纷地围了上来询问,史有全当街大骂史斌勾结官府,逼债打人。街坊上的人原本就知道底里,史斌趁危谋夺田产的劣迹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次还将人打成这样,大家都纷纷地表示不平,内中有一位叫史郎的人,去年因租种史斌五亩谷田歉收,交不足租粮被史斌打了一顿,平日也只好将怨气憋在肚里,今日见到大家都大骂史斌的不是,也就跳到街边的一个石墩子上大声地说:“史斌勾结官府,大家亲眼现见,就说我们自己,哪一家没有受过他的苦啊?别处的田租,财主们都是二七分成,那也算是高了,他却死活不管还要多加半成,害的我们大家,过年前就断了粮,而他家狼狗们的吃食,都比我们各户人吃的好。”
大家见史郎说得有理,纷纷点头称是。
史有全回到埭东铺时,已是傍晚时分,当时因为大家缺食,一般人家都只烧两餐的食,日头落山就钻进被窝睡觉,这样能熬饥,也叫“同鸟宿”,就是飞鸟回巢睡觉,人也上床了。其实天天这么早上床,人还是睡不着的,只是在床上躺着,现在听到街上的吵闹声,也都纷纷起床,赶过去凑热闹。这样一下就聚了百多号人。史郎本来与史有全要好,见有这么多人附和,也就接着说:“我们现在与史有全一起到史斌家评理去!”
街坊上的人本来就喜欢多事,见有人拢头,都兴致勃勃地跟随了去。
第三节
史斌得了田产,又打赢了官司,自然是十分高兴,回到家后就吩咐陈管家将那些帮过忙的乡长、里长、约长都去请来,没一会客人就纷纷赶到,厅堂上丰盛的酒席已经摆好,大家刚端起酒杯,就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在末座上陪客的陈管家赶紧放下杯子出去关照,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到门外有好多人在吵闹,忙趴在门缝上一瞧,见外面黑压压的有一大帮子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吓得门也不敢开就跑了回来说:“史老爷,门外有一大帮人呢,要不要开门?”
“知道是干什么的吗?”史斌问。
“没开门,哪知道啊。”陈管家说。
“你去对他们说,有事明天来,现在没空,有客人!”史斌接着说:“我们喝酒,不要去管他。”
这时门敲得更响,陈管家迟疑地说:“莫不是史有全打输了官司不服,找上门来?”
“他还敢上门来,再闹,我叫赵知县派人将他关到县衙的大牢里,这种刁民,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史斌停了一下接着说:“如果是他,你去多叫几个人先将他赶走再说。’
陈管家颠着屁股赶紧叫了几个人到了门口,门刚开了一个缝,外面的人就涌了进来,领头的果然是史有全、史郎他们,陈管家见状,便大声喝道:“史有全,你打输了官司,不找官府说去,上我们家干什么?”
史郎上前说:“先别说官司,你们怎么把人打成这样啊?”
“是他史有全输了官司,还先打人。”陈管家说。
史有全指着陈管家的脸说:“你别狗仗人势,你去叫史斌出来说话。”
“我们的老爷没空来见你们,有客人,有什么话,你们明天再来说!”陈管家说着就上前推人。
史有全本来就窝着火,见陈管家动手推人,说:“你还想打人啊?”史有全一使力,将陈管家推了个仰八叉。
陈管家跌倒在地上,大声的喊叫:“史老爷,史有全打上门来啦!”
史斌听到陈管家的喊叫,将酒杯“叭”地一声墩在桌子上说:“真是反天啦,这班穷鬼,还真的闹上门来啦!走,去看看!”说完率先走出大厅。
史斌的双脚还没落沿口,史有全与史郎等人已经拥到跟前了。在这山阳乡埭东铺,史斌自认为喝出是风,话出是雨,有谁还敢打上门来,就站在沿口上大叫:“来人,快把这些人赶出去,赶出去!”
史斌家本来就养着家丁,闲时护院,农忙时到四乡收租。在平时也是狐假虎威,没少欺压四邻百姓,可现下见到有这么多人涌进院子,知道讨不得便宜,好汉不吃眼前亏,一个个都成了缩头鸟龟,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里去了。那几个被请来吃饭的乡长、里长,看这个架势,知道这餐好酒、好菜是吃不上嘴了,也顾不得与主人打个招呼,都偷偷摸摸的从后门溜了出去,史斌站在沿口上急得直跺脚,也没有人照应。
直面而来的是史有全与史郎打头,史有全就不用说了,这个史郎也是个带刺的主,去年秋粮收租,他就闹过事,没讨了便宜,现在与史有全结起伙来打上门,还纠集了这么一大帮的人,史斌心里有些发慌,但还是强壮着胆厉声说:“你们这些人,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你心里难道没有个数?”史郎已经逼到他的面前接者说:“你有钱人家口口声声说欠债还钱,我们穷人没钱放债,但人也不能让你白打,今日我们帮着史有全上你家讨‘打债’”。
“你……你们敢赶上门来打人?”史斌抖着手指着史郎说。
“打你又怎么啦!”史有全一把将史斌从沿口上拉了下来。
对史斌有怨气的人,平日里只是敢怒不敢言,现时天已擦黑,就在暗地里打黑拳,这个伸一拳,那个踢一腿,将史斌打得只有喊皇天救命。
这边打得热闹,那边闲着的人也不安生了,瞧见厅堂上满满地摆着一桌没动过筷的酒水,有鱼,有肉,还冒着热气,有好些人只有吃过中午一餐,还有一些人虽说是一日二餐,也只是喝些稀汤,双眼早已被饿得碧绿了,这酒肉的香气扑鼻而来,双腿好像有绳子在拉一样,不向前移动都难了,没一会桌子边上就围着好些人,开始大家好像还有些不好意思,有的检块肉吃,有的板个鸡腿啃,在后面的人够不着,硬是挤进来用双手抓,手长的抓到手就往嘴里塞,脚短的人没到手就从别人手里夺,你拉我扯,竟然相互打了起来。那边的人看到这边有吃食,都往这边挤,将整个大厅挤得满满当当的,迟来的人干脆涌到厨房,见什么吃什么,更迟的人见厨房没了熟食,就动手生起火来。
现成的吃食毕竞有限,大多数人只见到别人吃,自己看着馋。就有人跑到后厢房抬出两口染布用的大铁镬,洗刷了几下就支在院子里生火烧饭,有人见这里有白花花的米饭吃,就跑回家叫来老婆孩子,有的去叫老爹老娘,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带碗提篮都涌到史老爷的家,将个埭东铺闹了个翻天。
这一带的乡民遇到灾荒之年,都有吃大户的民风,一旦起事,四乡没饭吃的百姓就像蝗虫一样蜂拥而至,吃罢这家又赶往另一家,止都止不住。史有全与史郎原本也只是出于怨愤,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史郎有些担心,也不顾上史斌,就将史有全拉到一边说:“怎么会闹成这样?怎么个收场?”
史有全回头看了看越聚越多的人群说:“大伙饿极了,吃他娘的,不冤。”史郎说:“冤是不冤,史斌这老东西本来就是我们大伙养的,可这样乱纷纷的,你抢我夺也不是个事啊。”
史有全想了想说:“这倒也是,你去搬张桌子过来,让我说几句。”
没一会史郎叫几个人搬了一张八仙桌,史有全一纵身跳了上去便大声地说:“乡亲们,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几句……”
此时的大伙一时还怎么能静得下来,史郎急了,也跳上桌子说:“大家先听史有全说几句,饭有的大家吃!”
史郎连着大声的喊了几遍后,大家才慢慢的静了下来,史有全接着说:“大家都别急,今晚上全都能让大家吃上顿白花花的大米饭,但是如果这样乱纷纷的闹下去,你抢我夺的,说不定谁也轮不上口,特别是老人与小孩,有饭得让他们先吃,大家说在理不在理!”
大家见史有全这么说都叫起好来,史有全接着说:“大家都叫好,那就要听我的安排,大家先推举几个人出来,得有人管烧饭,有人管分食,还得有人管秩序,这一条特别的要紧,要先跟大家说明白,史家的其他东西,谁都不得乱动,谁要是犯了这条规矩,我们大伙都对他不客气,我的话中听不中听?,
“我们大伙都听你的安排!”台下的人参差不齐的应着。
“这就好。”史有全说完就跳下桌子,对史郎说:“我们安排一下,让大家都能吃顿饱饭!”
第四节
史斌趁乱逃了出来,好不容易找到陈管家,只见他躲在后厢房的稻草堆里,浑身还在发抖,就踢了他一脚,骂道:“真是没用的东西,他们都在前面抢饭吃,谁还顾得了你啊!”
陈管家赶紧从稻草堆里爬了出来说:“史老爷,我们该怎么办? ”
“还能怎么办?你赶紧赶到县里去,找赵知县,说山阳乡有人造反了,叫他立即派人将这些穷鬼头抓起来!”
“是,是。“陈管家连声的应着,忙着找了盏灯笼就上路了。
埭东铺与县城约有四十里路程,陈管家跌跌撞撞赶到县衙已经是下半夜了,历朝历代,官府都十分害怕百姓聚众闹事。赵知县在睡梦中被衙役叫醒,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时陈彪也已经赶到,见到赵文振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连忙说:“赵知县,我们要立即齐集衙役赶往埭东铺,不能让事情闹大,再去镇压,若惊动朝廷,后果不堪设想。”
赵知县自知失态,略定了定神说:“对,全衙门留一两个人看家,全都赶往埭东铺!”
第五节
整整一夜,埭东铺像正月的鳌山灯会一样,热闹非凡,上半夜还只是本村的人,到下半夜,凡是近邻各村有亲戚的,都着人去叫来史斌家的大院。吃食的人去了一批,又赶来一批,而且是越来越多,在那个时节,能吃上一顿饱饭,是夜里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情,谁都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史郎瞧着越聚越多的人群说:“这一闹,看来一时三刻还收不了这摊子!”
“管他娘的,只要让大家都能吃上顿饱饭,就是明日死了,也是个饱死鬼,看来还要多垒几口地灶,到天亮以后,来的人可能还会更多!”史有全说。
“这样不行!不能把这事闹得太大,我们算算,县城到我们这里一来一往有七八十里脚头,满打满算,县衙里的人到天亮光时就会赶到这里,我们必须在天亮前,将这里的事情了了。”史郎急切的说。
经史郎这么一说,史有全也感到事态有些严重,这时有两个十岁不到小孩,好像是姐弟两,用筷子将碗敲得“叮当”地响,高兴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把这里当成了游乐场呢。史有全抬头看了看天色说:“说的也是,此时离天亮还不到一个时辰,叫那些已经吃饱的赶快回家,还没有吃过的,让老人小孩先吃,吃一批,赶一批,人多了更碍事!”史有全说。
“好,就这么定!”史郎说完转身站到凳子上大声地说:“乡亲们,大家听我说几句。”
史有全也跟着大声地说:“大家先静一静,听史郎说。”
等大家安静了些以后,史郎接着说:“天快要亮了,天亮后,可能县衙里就要来人,已经吃过的人,赶紧回家去睡觉,还没吃的,让老人、小孩先吃,大家动作快一点,吃完了就走人,赶在天亮前,这里就不能再留人了!”
没想到经史郎这么一说,院子里的秩序反而大乱了起来,原先大家都不是很急,反正早晚一点总能吃个饱,现在却不一样了,迟来的怕吃不到,已经吃过的,还想多吃些,大家毫不相让,将老人挤得七倒八巅,将小孩挤得叫哭连天,场面更加混乱。史有全无奈地对史郎说:“看来真的不好收摊子了!”
史郎态度还是很坚决,说:“不收摊也得收摊,到时候谁都吃罪不起,我看这样,派几个人到各条路口堵住,不让各村的人进来,再将院子的大门关上,凡是碗里有饭的都赶他出院,烧饭的叫他们加猛火头,抓紧时间。”
史郎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不要说到各条路口堵住已经涌来的人流,就是这院子的大门也关不上,有谁能将这些老远赶来想吃顿饱饭的饿汉,在已经闻到饭香的门口挡住?人到了这个份上,命都已经不大值钱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人是越聚越多了,场面也已经失控。赵文振带着衙役正飞快地赶来,马上就要到了。
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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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峰:号秀屿山人,1950年生人,宁海党校中专毕业。1972年参加电影放映工作,后转入行政管理单位,直到退休。爱好读书、旅游、写字、打牌,仅此而已。
□编辑:叶寒
□ 图片:郭朝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