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武佩河 : 爷爷的铜烟袋

爷爷的铜烟袋

作者:武佩河

“六子,给我装袋烟。”

这是爷爷在叫我,我和四叔家的孩子——小龙弟弟,正在院子里采桑葚,那一个个黑紫甘甜、胖胖大大的桑葚都长在枝梢上,真不易采,我怕小龙偷吃,就把装桑葚的篮子挂在树枝上,双手抱着树干“呼哧”一下滑下来。

“哎!来喽!”我边应着边跑进堂屋。

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仿佛就在昨天,中午打个盹儿就又回到了四十年前。

“文革”期间,学校搞停课“闹革命”,我这个小学七年级的学生还没有参加“红卫兵”的资格,整天不是上树掏鸟蛋,就是下池塘逮鱼摸虾,当时已被“打倒”成了“走资派”的爸爸让我到农村四叔家过一阵子,爷爷也在那里。

爷爷不喜欢城里生活,他一直跟四叔生活在农村。开始我不喜欢爷爷,甚至有点怕他。爷爷的头顶光亮亮的,只有周围分布着稀稀的白发,脸上的皱纹象是刀刻的似的,顺着鼻的两翼延伸开去,一张黄菜叶般的脸上还星星点点撒着几颗麻子,下巴腭上几根细细的白胡须在生气的时侯还会跳动。这张脸是我小时候常在电影上看到的老地主的形象。我都不敢正眼看他。

要说爷爷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他手里的那杆铜烟袋,那是我见过的最有特色的旱烟袋。铜烟袋头子足有二两多重,一根紫竹烟杆一米二长,白玉烟嘴被嘴唇磨得闪亮。听说那铜烟袋是爷爷的爷爷用过的。爷爷说,他爸爸去世后他就用上了这杆铜烟袋。

爷爷不仅用它吸烟,它还是爷爷手中的武器,孙子们要是有谁调皮不听话,爷爷会用它敲打他的头。一次,爷爷让小龙弟弟帮他装烟,小龙弟弟将烟袋锅装满了干芋叶。爷爷猛吸了一口,紧接着“咔咔咔”一阵咳嗽,眼泪都呛了出来。小龙在一旁拍着手,跳着、笑着。我看到爷爷下巴腭上的那几根白胡须开始跳动了,心想,不好!爷爷生气了,气还不小呢!突然,爷爷一“骨碌”从晃椅上爬起身,举起手中的铜烟袋“呱哒”一声敲在小龙弟弟的头上,一边说,我让你“水笑”(哭)!小龙弟弟双手捂头,跳的节奏比刚才更快了,龇牙咧嘴的直叫“哎哟”,但没哭。

晚上,我摸了摸小龙被打的头,头上鼓着一个鸟蛋大的包。小龙说:“这包不算大,这老头太坏,常用那破烟袋头砸我的头,迟早我要把那破烟袋给折断了。”

在后来的接触中,我觉得爷爷并不是“坏老头”,爷爷是个“老夫子”,他说,长长的烟袋杆可以过滤对人体有害的烟油子,更重要的是他在子孙们为他装烟点烟的过程中,享受着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那些日子里,爷爷让我围着他左右转悠,我给他装烟,给他挠痒痒,他给我唱《四书五经》,唱的真难听,但我怕那支铜烟袋,不敢吭声。他给我讲“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给我灌输“温良恭俭让”、“仁义理智信”等儒家正统思想,教导我如何如何修身养德,自我约束。

我的老天爷,听得我头晕目眩。我怕那支铜烟袋,只得硬着头皮听着。但也很怪,听多了却觉得爷爷的话很在理。到后来却主动盯着爷爷问这问那了,爷爷夸我聪明,说要在过去我是举人的料子。爷爷也常夸耀自已,说要不是取消科考,他肯定在乡试中首考入泮。

那段日子里,我成了爷爷的专职装烟师了。熟能生巧,每次我用拇指、食指、中指轻轻在烟荷包中一捏,捏出的烟丝正好够装一烟锅,再帮爷爷点火。每次爷爷总是眯着眼,深深地吸上一口,好久才吐出一股白烟,从微微笑着的脸上可以看出爷爷十分惬意。

爷爷十分好强,从不轻易低头。一天,镇里的一批“红卫兵”找到了四叔家,要将爷爷带到镇上去开批斗会,说爷爷满脑子“封资修”,整天是“之呼者也”。爷爷平静的对“红卫兵”说,他要抽袋烟。接着朝晃椅上一躺,大声叫:“六子,给我装袋烟。”还没等我从烟荷包里捏出烟丝,一名带着红袖章的中学生一把从爷爷手中抢过铜烟袋,一边说“老地主的享受”,一边用力往腿上一磕,长长的紫竹烟杆“咔嚓”一声折成两段。爷爷气得脸色铁青,下巴腭上的几根白胡须剧烈跳动着,颤抖着手指着折烟杆的学生骂道:“你个小王八蛋,你、你敢……”一句话还没说完,便瘫软在晃椅上昏了过去。

“都是乡里乡亲的,谁还不晓道哪家锅大碗小的?你们非得弄出点事来吗?”一向以憨厚仁义遐迩闻名的四叔那天生气了。

“红卫兵”们一时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后一个个溜之大吉。

四婶忙用拇指掐爷爷的“人中穴”,好一会儿,爷爷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爷爷的铜烟袋被折断了,爷爷大病了一场,一个月后爷爷才渐渐康复,但爷爷戒烟了。

后来听说,半年后折爷爷烟袋杆的那个“红卫兵小将”,被他爸爸拽着耳朵一路拉到四叔家去给爷爷赔不是,还从城里买了根紫竹赔给爷爷。爷爷没生他的气,还笑着对人家说:“小子,我还要谢谢你呢,要不是你折了我的烟袋杆,我还戒不了烟呢!”

今年春节期间,我去四叔家给老一辈中还健在的四婶拜年,小龙弟弟的儿子已比我们当年还要大几岁。晚饭后,大家在堂屋闲聊,我提到了爷爷的铜烟袋,小龙弟站起

编辑:董祖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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