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珊丹:把荷兰从海里捞出来,并且晒干|读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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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左珊丹

题目:把荷兰从海里捞出来,并且晒干


荷兰的海坝,世界的奇迹

我一直纳闷:为什么在荷兰的地名中有那么多的“丹”字?阿姆斯特丹、鹿特丹、埃丹姆、福伦丹、德各丹、赞丹、莫尼肯丹,等等等等。因为自己的名字里也有一个“丹”字,所以我对此就可能比别人更感兴趣。
到了荷兰以后,一位荷兰朋友告诉我,在荷兰语里这个词是“Dam”,直译就是“埃丹姆”里的后面两个字“丹姆”,也可以简单翻译成“丹”,而它的意思就是“坝”。那一刻,我才总算明白了。
的确,在荷兰,有着数不清的大坝小坝。甚至可以说,没有这些“坝”,也就没有今天的荷兰了。
在公元十一世纪初,荷兰境内的可耕地,只不过是现在的一半左右。而那另外的好几千平方公里的土地,是荷兰人在这些世纪的艰难抗争中,运用堰堤、运河、海埔新生地、风车以及大规模的防波堤,一寸一寸地从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争夺”出来的。
开发“海埔新生地”,是一个需要极大的耐心与顽强精神的漫长过程,即使有了二十世纪的排水和汲水技术,六个世纪以来,获取“海埔新生地”的方法也几乎没什么改变:
先是在海边的低洼地区兴建防波堤和“排水运河”,之后还得经过一年左右,才会露出陆地,而那陆地仍是湿漉漉的沼泽,所以必须挖掘更多的浅排水沟,以利排水——今天则使用经过特别设计的机器来挖掘。
接着,就在“海埔新生地”上种满青草,这一方面可加速干燥的过程,防止韧性极强的野草蔓生,另一方面则有助于去除土壤里的盐分。整个干燥过程大约需要五年的时间。
随即,就必须铺设道路,安装供水、电力和其他地下设施。
在这段时间里,政府负责管理农田的转换过程,几年之后,才把合适的土地移交给选出的农民。
在这个“虎口夺食”的漫长过程中,荷兰人自然也要经受大海的一次又一次的严峻考验与“惩罚”——最早可上溯至1287年的记录显示,从那以后的每个世纪,几乎都有大水灾发生。1404年约有五万人在当时的水灾之中罹难。以罹难者的人数和水位的高度而言,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水患是1570年发生于万圣前夕的水灾,大水席卷之时,保护堤防的花岗岩块竟像浮木一样被轻易冲开漂走,整栋整栋的房屋被潮水卷入了海里。本世纪最惨的水灾发生于1953年,当时有一千八百多人溺毙,荷兰西南部将近十万人无家可归。
在“填海造田”、“营建家园”的艰难岁月里,坝和风车,对于荷兰人来说堪称“功不可没”。
像世界各地成千上万的风车一样,荷兰的风车最初也是用来研磨谷物的。磨了好几个世纪的谷子后,荷兰人终于醒悟,原来风力也可以用来驱动装着水桶的汲水轮,并将低地中的水连续不断地抽进高处的运河里。
1620年,正是由于风车的这一功能被开发,从三百年前就开始开辟却一直“不干”的毕母斯特、皮尔默和渥尔默等地的“海浦新生地”,才利用并列的二十座风车,而将土地很快汲干,可以从事农耕种植了。这些地方,今天都已经是人口众多、具有相当规模的城市了。

位于莱顿的黑色大风车

今天,在遍布荷兰的一千多座风车中,有一些仍然在运转使用当中,它们的主要功能也依然是“汲水”。每次坐在莱顿开往各地的快速火车上,远远的,都可以看见田野上那些在缓慢转动着的黑色风车,那时,我的心中总是会涌上无尽的感慨。回到北京后,某个雾霭沉沉的日子,在一首名为《风车或者荷兰》的诗里,我写下这样的句子:

它们不知道

我正站在它们的面前

而在此之前

我走过的距离

多么遥远

我对它们的仰望

已经有了几千几万年

它们只是在默默地抽着水

把荷兰从海里捞出来

并且晒干

荷兰北部的风车


“风车博物馆”里,看风车的人睡的床铺


“风车博物馆”里的老式壁炉

不管你去没去过荷兰,你一定或多或少地听说过荷兰“与海争地”的故事。可是,如果你没有亲临荷兰,你没有在那一片与海水争夺来的土地上驻足停留,体会一下“站立在海上”的感觉,那你可能还无法想像荷兰人的伟大与坚韧。
我没到过荷兰所有的“海浦新生地”,因为它们数量巨大,占了荷兰现有耕地面积的将近一半。但我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却两次搭乘数小时的巴士(在荷兰,这个距离绝对算是长途),前往荷兰最大的海坝。中国人常说:“不到长城非好汉。”那道名为“阿夫斯路特”的海坝,就是“荷兰的万里长城”。

阿夫斯路特海坝,荷兰的“万里长城”

阿夫斯路特海坝,南起“北荷兰省”的最北部,北达“菲仕兰省”的西北端,横越须德海,是从宇宙飞船上清晰可见的地球人所创造的奇迹之一。
阿夫斯路特海坝,是一道全长二十英里(三十二公里)的堤防。它费时多年,由包括约五百艘船只和八十多艘拖船的工程大队负责建造——工程人员先须在海洋的中央地带以水泥镶板和爬网,建造一个人工岛屿和港口,然后“兵分两路”,从两个方向同时进军。在浅水区的工程进展较顺利,虽然需要铺上大片的柳木垫底,那些后铺的石材和桩材层才不会沉入海床。可是,随着堤防两臂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时,那个逐日缩小的缺口处就变成了一个深水海峡,那里的海浪日渐汹涌以至于能使整个巨大的工程“毁于一旦”。
最为让人“心惊胆战”的是大坝的合拢过程中的那几个小时,在那决定海坝(以及荷兰人)命运的关键时刻,工程人员们争分夺秒地同不断涌上来的巨浪和即将袭来的暴风雨竞赛,作顽强而殊死的决战。那场战争是以荷兰人的胜利而告终的。海坝最终于1932年全程竣工,有效地使深受潮水影响的盆地与海洋彻底隔绝。从此,海坝以内的海洋变成了一片硕大的淡水湖。
在一个美丽的秋日,我加入了一支小小的旅行团,前往向往已久的阿夫斯路特海坝。
那是一个名为“北荷兰之旅”的旅游项目,5月到9月里的每个周末,都会从阿姆斯特丹的中央火车站出发。按照规定,十五人以上才能出团,然而,那天,登上巴士的却只有八个人。正巧那天是这个旅游项目2000年度的最后一次,导游小姐在与总部通了电话之后,出人意料地微笑着用英语跟大家说:“我们出发吧!欢迎你们来参加今年的最后一次北荷兰之旅!”
我们的巴士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路带我们领略着荷兰北部的风光(那些地方,原先可能都是大海的一部分)——大片的田野、成行的风车、古老而又优雅的小农庄……后来,景致便逐渐有了些苍凉的感觉,迎面吹来的风中似乎也有了几分苦涩的味道。巴士在一派地老天荒之中的行走,显得寂寞而单调。它沿着一条崎岖小径,似乎在向高坡上爬,我们看不清前面到底有什么,而我们又分明在期待着什么。没有人说话,连活泼的导游小姐也在沉默着。
当巴士终于爬上那个缓缓的小坡时,碧蓝色的大海,忽然地,就涌到了我们的面前。
海,在我们的一左一右。海水高涨,似乎已与路平。我们的巴士,便行在“漂浮”在海里的那条路上,向大海深处直插而入。
当我们行到大海的中央时,才恍悟:我们终于走在海坝上了
海坝,是笔直笔直的有90米宽的一条大路,中间有六条车道,长达32公里之遥。远远看去,它仿佛就是浮在海面上的,因为即使站在了它的上面,你还是无法想像,它竟然是以大片的柳木做“垫底”、又投入无数的石材和桩材而“矗立”在海里的一道大坝。
然而,大坝就在那里,它巍然地“矗立”在大海深处。
就是这道海坝,将汹涌的须德海拦腰斩断,一分为二。
海,在我们的一左一右。左边的,湛蓝清澈,波光宁静,那依然是须德海的原貌。右边的色泽碧绿,大浪澎湃,那是一片已经净化为淡水的湖泊,从阿夫斯路特海坝将它与须德海隔绝的那一天起,它就被称为了艾瑟尔湖(Ijssel meer)。
白色的海鸟在我们上空盘旋着,鸣叫着。它们自由地飞翔在海与湖之间,它们的叫声那么锐厉,仿佛艾瑟尔湖痛苦的心音。
艾瑟尔湖却发不出声音,它只能用它的大浪拼命地拍打着这条长长的、无情地将它与母亲分隔的大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曾经沧海”的它,又有谁能领会、又有谁去在乎它的痛苦呢?

站在海坝中央,左边,是蔚蓝的须德海

右边,则是碧绿的波涛汹涌的艾瑟尔湖
全车人都去海坝中央的小餐厅吃午餐了,我一个人,在海坝中央的“过街天桥”上站了许久许久。海风吹乱了我的长发,泪眼中,横亘于蔚蓝的须德海与碧绿的艾瑟尔湖之间的阿夫斯路特海坝愈发地雄伟壮观。面对这地球人的伟大工程,我的心中,半是感动,半是感伤。
2020年5月28-30日修订旧稿于云南昆钢医院住院部一号楼九层骨内科病房46床

“海坝”附近的小镇


我站在海坝上,背后是被大坝一分为二的须德海

本期编辑: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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