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高山一念海,近在眼前偏不识
第二天下午回金都,到家已是傍晚时分。兴隆热情地迎接几人,晚饭在家中吃。饭后圆通特意与兴隆调调拳架,讲讲拳:“你总要顾着这一屋子的事,没什么时间说拳。”
兴隆和圆通玩推手,两人互动频频,兴隆的脸上,又见孩童般的笑容。小珠看在眼里,思绪便平复一些。
不知觉中,圆通、蒲谷子来到金都有一周了。因家中老人需要照顾和迁就,主要活动的地方还是在大娣家,兴隆小珠早上过去,和圆通一起打拳。
九点,兴隆回去开店,小珠在大娣家,学拳、配合大娣做午饭。
下午兴隆送小珠回店,他再去大娣家,学拳、晚饭……
晚上收工后,兴隆回来接小珠过去。
但这晚他入得门,神色郁结,叫小珠打电话给轩源。他紧着嗓子说:“…我向轩源师认个错,我不认错,这里好多人都不好过!”小珠听着不大当,但也没多问,拔通了轩源的电话。
电话那头,轩源对圆通很关心,问这几天大家过得怎么样?圆通对他的说法有什么不同意见?
小珠则把他们的交流简要说一下,然后轩源问:“兴隆怎么样了?”
小珠说:“他就在我身边,让他与您说吧……”电话递与兴隆。
兴隆一接过电话,马上走到角落去,窃声交谈。小珠听不清他说什么,轩源在电话那端与他讲,他在这边嗯嗯作应,有几句飘过来:“我太犟了,太犟了!”“多谢师父原谅我……”言语中因激动而语噎。
这件事对他是极大的考验,究竟能不能走出困局?小珠心怀忐忑。
但他终是走出这一步了,小珠心里暗喜。
打完电话,两人来到大娣家。小珠一见蒲谷子,笑着偷偷问他:“您今天与兴隆说了什么?他刚才打电话向轩源师认错呢!”
蒲谷子满不以为然的:“我们讲了一个下午故事,你现在想听?那不得要说到下半夜?我只是告诉他,我学拳的一些经历,一些故事。”
趁着还有一点时间,蒲谷子继续讲108。
小珠的分腿与蹬脚,很多细节没有。蒲谷子演绎他的盘腿蹬,小珠尝试着做,很难。看他们对108这么投入,磨得这么细,小珠心生佩服。
蒲谷子说无极推手,以轻静匀为主。他的手很轻,如水面浮球,按不住他。与他随意推,他就是不抵抗,随便推,他则像个不倒翁,待人不知觉中把身子都探出去了,他手轻轻一托,人便失中而出。
他说手就像在讲故事,前进,后退,都是故事的细节。他不讲这里怎么收胯那里怎么委中,他是带人去感受推手时的状态。
巧如也请师叔指点一下拳架。
蒲谷子看她打了一段,请她停下来,说说无极桩。
蒲谷子把无极桩的意境描述得很优美:指关节掉地上,就像一滴小水滴,滴在湖面上,“唰……”一下子脚下全铺满了鲜花;一节手指再掉下去,耸然挺立起一座高山;另一节再掉下去,就有树林……周围一片生机盎然,与天地共融,喜乐顿生,而不是站死桩。
巧如在蒲谷子的言语提示下,静静站立,看她微吟的笑容,和蔼的眼神,竟如站在百花园中,春风抚着她的面容,很美。
第二天早上醒来,还记着蒲谷子说拳的情景,小珠对兴隆说:“南安那帮痴武之人,求真,基础又好,他们真的在研究,研究得那么细……师伯,师叔,随时都拿得出他们的研究成果,我这次开了眼界,有很多受启发……”
兴隆冷冷接话:“轩源师教人是挑人教的,不合他心意的人他就不教。教拳不教方法,不教方法怎么练?人怎么学?对于基本功这些东西,他就是不教。这些东西,教了,我还要去练的!”
小珠冷不防被他这几句话,说得顿觉无趣,便不说了,起床更衣到圆通那去练拳。
一路上,小珠沉默着,好像谈话的通道被什么堵住了,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雾,又从心底笼上来。
见到圆通,话匣子一打开,小珠的话头总绕着弯儿指向兴隆,说到动情处,几欲哽咽。圆通在旁劝解:“小珠,你这就是执着啊!”
“师父,我明知道我不该这样情绪化,但我明明见到他不该那样……我怎么去包容?我不包容,我又能改变什么?刚看到有转机,忽然又摆回去了,他只在自己的感受上转!”
蒲谷子在旁听小珠说,回应道:“我们离师父远,得师父亲传口授的机会也不多,就是抓着那九盘光碟反复看,反复研究反复学,有什么感悟就打电话问轩源,并没有特别指导。”
这日,小珠因由兴隆的变化,心中不畅,大失中定。她的情绪低落,圆通、蒲谷子都感觉得到。晚上做的几道菜,都不太好。
因为在圆通、蒲谷子面前的坦露心声,让小珠在他们面前再无隐蔽的必要,小珠也如一只承不了一点点高压的瓶子,有了新的变化,郁结就向师父、师叔释放。
第二天上午,兴隆带上圆通和小珠,三人去市场买菜。兴隆对圆通热情依然,他不想两人劳累,自己进市场采购,让圆通和小珠在市场出口等他。
兴隆对自己关爱的人,总是会把他们放在自己之前的,这么多年,这一点,他一直没变。
圆通这几日所见,所闻,他的眼里是小珠没有见过的沉静,谈笑也不似之前的随意。至此时,圆通趁着等兴隆的时候,谈了谈他的感觉。
“小珠,这件事上,我比较同情兴隆。兴隆不适应轩源师与强哥的方式,这不能尽怪他,倒是你对他的要求太多,才会不顺心,不开心,你不要太执着。”
小珠也承认:“这几天明白一点,我的执着会让大家都不自在,但我还是没有办法一下子抽离出来,毕竟心里觉得,我们俩人一直是共同进退的,一起走是很当然的事情。学拳,是他的心愿,也是我这一向努力的支点,我觉得自己能力不够,未必学得到,那也可以为他保持一个好的学拳氛围,所以一直在维系,就算被人说我痴迷。但现在我走了这几年,他却不愿走近了……”
“你是觉得,学37,你们是一起的,学108,你们也应该在一起,是吧?”
“是的……但现在为什么他不愿走?我觉得不是哪个拳的问题,而是涉及到他的内心。这几年,他很有心在拳上,推手上找感觉,也真由他自己摸索出一点他认为有用的,对的东西。而轩源师,强哥的出现,直接就否定了他的这些感觉,他知道不对,却又迷茫不知该怎么做!这个过程中,他没有指向自己身心上去解决,而是猜忌埋怨别人不看待他,不教他,这个心结,让他离正道越来越远,我真正着急的是这个!”
“他说他相信自己的心,我问他这个心是什么心?虚荣心,傲心,狂心,自在心,包容心……都是心,你用的哪一个?你用什么心看世界,世界就是这个心的世界。虽然把他说得无话了,可是我觉得没有什么用,我一厢情愿为他学,现在他却不需要,我当初的理由是多么虚妄可笑啊!”
说着这话,眼见兴隆提着拎着几袋子青菜鱼肉,大踏步地走过来。那厚敦敦的身影,稳健的步伐,带着微笑的面容,从眼里落入心里,小珠忽然发现,她好久没有注意过他的一丝一发,一举一动了。她好像很重视他,却没有好好看看他,她重视的,执着的,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吧!
这个想法如海浪拍岸,那占据小珠头脑几天了的各种想法,一下子被撞散开了,眼前的雾消散了,远近也清晰起来。
“兴隆也在成长,他有他的心路历程,这个过程中他收获什么,都没有错,却是我,在不断地否定他,想把他改造成我想要的样子。理性上我知道这样做是虚妄,于是我用更隐晦的方式,甚至于,我自己也被自己所欺瞒!”
“为了改造他,我便改造我。我让自己做一个好妻子,好婶婶,好妈妈,好店长……我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影响他,而这些,本应该是自然而然所做的事,却因有了居功之心,有着功利性的期盼,事不遂愿就踩空失重,随之而来的便是劈头盖脸的失落与委屈,我似乎就在这条道上奔走着!“
“人不断地被别人否定,也在不断地否定别人,形成一个循环闭环。老太婆也可以是这样炼成的!”
如果以某人为支点来学拳,必招此果。小珠不禁问自己:
“喜欢太极拳吗?”
“喜欢!”
“喜欢这些人吗?”
“喜欢!”
“那就不为了谁,而是为了自己的心,继续走好吧!”
"就这样吧!“
心念,看不见摸不着称不到,轻曼飘渺的……但要让它转变,是那么难!道理听了一百回一千遍,还是迷顿在其中,小珠真觉得“放下”二字重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