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的警示
文/王兆贵
齐桓公问管仲,君王应该敬重什么?管仲回答说是“天”。桓公仰起头来,看了看天。管仲说,做人君的应该敬重的“天”,并非莽莽苍苍的天空,而是老百姓。百姓亲附他,国家则安宁;百姓辅助他,国家则强盛;百姓非议他,国家就危险;百姓背弃他,国家就灭亡。
刘向在《说苑》中引用的这段君臣对话,听起来有点急转弯。然而,将百姓视为“天”,以此抒发天道,却不是管仲的个人发明。在我国古代思想家的言论中,天道无处不在。如,《尚书》中出现“天”或“天道”的频率很高,核心思想在于把敬畏天道注入到治国安民的理念中。
当然,古人所谓的“天道”,同今人提及的“天道”,在指向上不完全相同。比方说,许多人喜欢“天道酬勤”这样的警句,并请书法家写成横幅挂在书斋或客厅,其意无非是说,成功之道,尽在勤奋,以此诫勉自己发奋努力。至于说“人在做,天在看”或者说“头顶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则是警示人们做人做事不能存侥幸、昧良心、伤天害理。
天道这个概念,在古人的阐述中往往带有浓厚的神秘气息,而且也不止一种解释,或者说,在不同语境下有着不同的警示。在占卜术中,天道可以通过天象来预测吉凶;在因果报应学说中,天道轮回是不可抗拒的神谕;在老庄的朴素哲学中,天道近似于自然法则;在推翻暴政的义军队伍中,“替天行道”的号令伸张的是“师出有名”的正义;在朝臣们的奏议中,天道则是透过灾异向君王拉响警报。
据《史记·殷本纪第三》记载,帝太戊主政时,桑榖共生于朝堂,一个晚上就长成合抱粗细。太戊吓坏了,请教伊陟。伊陟回答,我听说邪不压正,莫非你的作为有所不周?以后注意修行德政吧。太戊接受伊陟的劝告,那两棵怪树不久就枯死了。
这件事,在《尚书大传》《说苑》中均有记叙,涉及的年代、人物与细节略有出入。野树萌生于朝堂并不奇怪,一夜之间长成大树就匪夷所思了。大约是出于置疑,《尚书大传》和《说苑》将桑榖疯长的时间由一夜改作七天。但无论怎么说,也是自然现象,怎么可能是宫廷沦为废墟的征兆呢?
面对祥瑞和灾异,睿智的朝臣,作出的则是合乎自然、晓谕人事的解释。齐景公外出狩猎,在上山遇到了老虎,在水边又碰到了大蛇,败兴而归问晏子,这是不是凶兆?晏子回答说,山野与水泽本来就是虎蛇之家,你在虎蛇出没的地方碰到它们,理所当然,有什么凶兆可言呢?国家真正的不祥有三:有贤人而不知是其一;知贤而不用是其二;用而不信任是其三。
关于对祥瑞和灾异的卜测与解读,在每个历史朝代的记载中,几乎都有独立的篇章。有意思的是,这种解释权一直掌握在臣子手中,这就为他们向君主发出预警提供了有力的支持。因为那些君主们都自称是天子。既然受命于天,就要遵循天理,恪守天条,顺从天意,践行天道。例如,当出现日蚀时会被说成是奸佞蒙蔽圣聪;出现月蚀时会被说成是外戚专权。再如,当发生水灾时,会被说成是后宫干政;发生旱灾时,会被说成是泽被天下不足。如此等等,无非是借机警示皇上。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对至高无上的皇权的一种制约,发挥着告诫和监督作用,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这有点像西方历史上提出的“君权神授”,但不等同于中国历史上的“王者受命于天”,两者根本的区别在于“以神为本”还是“以人为本”。“君权神授”将宗教神权与政治威权捆绑在一起,强调的是王权不可挑战的合法性,不需要向人民负责,也不存在用天意制衡王权这一说。天道中的“天”尽管也很神圣,但多数情况下讲天人合一,用物理演绎天理,用天象解释世相,用天道映射人道,用天意附和民意,体现的是民本思想。说到底,就是“天道不可违,民心不可欺”。
事实上,自然界中出现的怪象,并没有那么神秘。也许暂时无解,却无所谓吉凶。荀子提出的“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更为透彻:天体运行自有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如今,人们已经不再把天象变异附会为人事,反而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自然环境的变异,生存环境的恶化,都与人类违背自然规律的行为相关。就连那些名为造福、实乃罹祸的现代科技,也引起了有识之士的警觉,一再发出呼吁,要求制订并践行相关条约,限制无休止地向大自然索取、破坏生态平衡的行为。
迄今为止的所有科学,都是对客观规律的发现、掌握和利用;只有顺应客观规律,按客观规律办事,人类才能生存发展得自由;违背自然规律逆天而行,最终注定要碰壁;即便短期内可能得逞的行为,规律的周期一到仍会受到惩罚。科学技术无论怎么发达,都无法同客观规律相抗衡。就连有些疑难杂症、变异病毒我们都防不胜防,当地震、海啸、飓风、火山等自然之力发威时,我们能挡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