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文/覆水

五日

你见过屋外晴天、屋内阴天吗？

我们正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我们四个人，从不同的起点出发，来到相同的大学，终点是相同的宿舍。我们关起门来，打开空调，时间长了，室内昏昏暗暗，光难以从缝隙里借过，室内成为黄昏与黑夜的交界。那叫什么？我忘了，反正我们又打开了灯，大的小的，公共的个人的，一下子亮堂起来。半晌我问，外面是阴天吗？众人沉默不语。推门出去，初秋午后的光填满了我视线所能及的一切空间，天空中不见云的踪影，或许被大楼挡住了，不甚宽敞的路上人来人往，都是清秀的衣着鲜丽的少年少女，他们的悲喜化作分子随氧气一起被吸入我的身体，我一时恍惚，抬头望天，却找不到太阳。

恍然想起高中时期的同学、老师，他们虚无缥缈的声音也钻入我的大脑，搅动着乱糟糟的回忆浆糊。那会儿老师总说，考上大学就是步入天堂。是了，初中的老师同样说考入高中是步入天堂。每一次，我们都深信不疑。可真正走到那一天，再回首发现身后空空，命运无情地撤走了所有的退路，前方的路撕开了天堂的伪装，我们看到遍地荆棘，看到藤蔓疯长，看不到古籍里先贤趋之若鹜的鲜花香草，看不到西方古老童话里那些美好的事物，能看到的只有路，遍地狼藉的路，偏偏需要用血肉的双脚去丈量，一步一脚印，步步皆坎坷，道长且曲，暂时找不到尽头，因为尽头是尚未触及的死亡。

这足以令我悲伤，明明有那么多的人反反复复地告诉我们：下一站是天堂。其实只是个中转站，等休息够了继续赶路，庆幸的是还有喘息的机会。这么多年，我们来来回回地被欺骗，被迫直面生命中所有重大的转折点，那一瞬的孤勇，正是“蒙在鼓里”带给我们的。

思绪飘远了，我回神，走进室内。那是我来到大学的第一天，也是我人生新阶段的第一天。我收拾好自己，收拾好今后长久停歇的居所，和初见的舍友谈笑风生、结伴同行，摸清教学楼、食堂、超市的准确位置……每件事都那么费力，又不得不做，完成之后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是无限循环的过程，竟隐隐地透露几分快感，一发不可收拾。后来的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我走在路上，全身的疲累不仅仅来源于无止境的交际，还有从身体内核爆发出来的无奈和伤神，傍晚的微风带不走、吹不灭。我抬头寻找月亮，只看见树梢间一轮上弦月，倒也明亮，远处浅蓝的天空蜷缩玫瑰红的云霞，拔地而起的高楼挡住了倦鸟归巢，路灯开始工作，稀稀拉拉的人群裹挟着我们前行。白昼夜晚，我们在敞亮的大厅里听各种各样的讲座、各种各样的社团宣传，有些人谈人生，有些人谈事业，有些人谈学习，什么找回自己，什么出人头地，什么未来规划，飘忽不定，异想天开，纸上谈兵，都是有的。那时我们依旧鲜活，依旧欢喜，未来究竟什么模样，我们不去研究，只是期盼，只是幻想。

时间逃得飞快，漫长的岁月如同倍速播放的视频，一帧帧掠过，从童年走到少年，再走到青年，还要接着走。在学校的五日，我有时候在阳台上张望，看人来人往的道路，却没有曾经站在故乡车水马龙、人潮汹涌的街头的发自内心的孤寂与迷惘，而是极致祥和，极致平静。也许我的灵魂属于这里，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归宿，至少在这里我不曾迷失方向。

于人世存活寥寥十余年，却与山水有着不解之缘。哪怕在大学的校园，最初仰望的是高楼挡不住的古老安宁的青山，再然后是黄昏的天空和云霞。尚未捕捉落日，月亮已在等我。曾经我最无措的时候，抬头望天，望见了半个月亮。那是阳光灿烂的白昼，太阳躲在我身后的建筑，我眼前只有那半个月亮，以及天空中发光的棉花糖般的云朵。那是来源于大自然的治愈，抚平我心底深藏的孤独和悲哀，给予我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力量，我停止了陷入无端的哀愁。一切会好起来的，对吧？向着有光的地方缓慢生长。

因此在学校的五日，我认真努力地生活着、学习着，尽力填补整个夏日的空白。我在享受角落里的阴天，同时向往门外的晴天。听说疫情复起，听说台风途经，苦难无法避免，但终究过去，坚持到最后，光会在终点处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