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艺录丨金、元、明三代之诗体递变
前言
唐宋以后,迄金、元、明三代,诗学逐渐走入历史的衰退期。值得一提的是,虽然三代之间并未曾形成鲜明的诗学特色,但终是具有承上启下的过渡作用,我们注意到,三代虽然同处于诗学低谷,但因社会风气使然,分支出了对不同诗体的审美递变,自是为清代诗的复盛起到了照鉴之功。
金诗之递变:借才异代而形成了丰富多变的诗体风貌
金源同时南宋,笔者在一文中已经谈过以苏辛为代表的“豪放词派”因金人“借代异代”的政策而植发于金词坛,当然,这种文学的迁徙影响显然不仅拘于词学,诗学也是如此。甚至于说,因为诗关教化的天然地位,使得金源在融合汉族文化的时候,对诗学的糅融更为深细。
论金诗的递变,不得不谈到的一书一人便是《中州集》与元好问。《中州集》是一部由元好问编定的金朝诗歌总集,共辑录 251位作家人的2062首作品,且其中对作者都有分列小传,以梳理各家特征与近诗风气与嬗变,《四库全书总目》所谓“致主于藉诗以存史,故旁见侧出,不主一格”。而自《中州集》观金诗,我们可以发现金诗至于诗体有两段非常重要的递变,一则是综合了汉诗的丰富变化,二则是提出了“诗有正脉”的理论基础。而从风格变化来看,金诗是呈现了非常复杂的面目,这是有别于两宋诗的。宋诗是以西昆体、元祐体、江西诗派为轨迹,每一次嬗变都是非常倾向于一种风会,金诗则不然。金代不但有宋入金的文人,还有辽入金的文人,且这些文人本身就具有非常高的艺术素养和独特的艺术风貌,在冲融兼继的过程中自然会形成复杂、包容的艺术风格。
如金诗有自海陵王完颜亮出之的激迫粗雄,其诗云:“万里书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 提兵百万西湖侧,立马吴山第一峰”,三韵如叠三浪,云万里、百万,末韵更排空登高,从容板荡;有如宇文虚中的低回深曲之风,其诗云:“短草铺茸绿,残红照雪稀。暖轻还锦褥,寒峭怯罗衣”其小绝巧细,足张六朝遗风;也有蔡珪的遗野疏阔之风,其诗云“款段乘凉未五更,徐河十里雾中行。前村烟树望不见,欲到忽闻鸡犬声”,适闲张弛之间,颇得苏辛一面。此外,尚有金章宗、赵秉文或绮丽或工稳的各异风貌,此便不一一具表了。总而言之,金诗在本土、辽、宋三地诗人的冲融下,形成了一种类似于盛唐诗风的诗体风貌,甚至还孕养了如元好问这种集一代大成的名家,为诗歌史真生色不少。
元诗体之递变:取法唐宋的元诗
元代诗的发展较之金诗便狭隘的多了,元诗以虞集、杨载、范梈、揭傒斯四家为代表,其中以虞集为最,虞集有论四家诗风称“先生尝谓仲弘诗如百战健儿,德机诗如唐临晋帖,曼硕诗如美女簪花,人或问曰:「公诗如何?」先生曰:「虞集乃汉廷老吏也。」盖先生未免自负,而公论皆以为然。虞集所指称的这四种风格,其实便颇能代表整个元诗的风貌了。
第一种是如杨载取唐补宋。取材汉、魏而音节宗唐,这是杨载提出的诗学理论,但实际上杨载为诗并不似汉、魏古拙,而是辞宗江西,章法唐中,其《水乐洞》诗云:“石林求路转聱牙,来访香岩大士家。雨过门前生薤叶,风行陇上落松花。悬崖滴水鸣金磬,激涧流泉走玉砂。欲适山林去城市,久知寂寞胜纷华”,如此诗一般,所攫取的意象如聱牙、香岩、薤叶、松花等都略显瘦峭;而其就景叙情,叙述尤强的章法则偏近中唐。
第二种则是如范梈追晋而近唐。范梈追慕先汉古诗,尤好为歌,但按虞集的说法是“唐临晋帖”,不得逼真,确切的来讲,元祐时期,大家的方向其实都是援引汉唐风气来矫正宋金季积下的滑粗之病。如其《黄州道中》诗云:“径转山仍掩,沙移圃自成。蒹葭连水白,杨柳荫门清。无复论馀事,真堪了此生。眼中陈仲子,九鼎一毫轻”前半却有魏晋余味,但后半议论略出刻意,盖情绪使然,不能追前人风骨,虽立意在汉,但下笔便在唐。至于虞集、揭傒斯等,一则为大宗,一则清丽近唐,仍不出唐宋之圭臬。
明代诗体之递变:曲折的诗坛复古
明代诗主流风气要以复古为导向,但个中递变,却多有不同,甚至于说,明代诗体的发展尚不如其理论之发展。
明初作者以高启、刘基为代表,这时候的明诗的风气虽然复古,但却不狭隘。纪晓岚称高启诗是““天才高逸,实据明一代诗人之上,其于诗,拟汉魏似汉魏,拟六朝似六朝,拟唐似唐,拟宋似宋,凡古人之所长无不兼之。振元末纤禾农缛丽之习而返之于正,启实有力”又《独庵集序》云:兼师众长,随事模拟,待其时至心融,浑然自成,始可以名大方而免夫偏执之弊。如高启这种复古,便不只是复一代之诗体,而是模拟于历代之诗体,并以此能达到“恰如其分”的境界。其有似汉魏处,如《短歌行》云“燕鸿载鸣,兰无故荣。子如不乐,白发其盈”;也有近开元天宝处,如《吊七姬冢》之:“孤坟掩夜香初冷,几帐留春被尚温。佳丽总伤身薄命,艰危未负主多恩。”多如此类,不胜枚举。
但随着台阁诸老与前后七子的继起,明诗的复古便截去了对宋以后的传习,并以严沧浪的《沧浪诗话》为指向,《四库空同集提要》所谓“李、何、王、李为四家人,莫不争效其体。梦阳欲使天下毋读唐以后书”,我们以后七子之代表李攀龙诗便能通观一二。李攀龙才力特大,但作诗却专好临摹古人。诗以声调称,然古乐府似临摹帖,并无可观。文章失之模拟生涩,而效之者甚众。
李攀龙《战城南》诗云:
“战城南,走城北,转斗不利号路侧。谓我枭骑,且行出攻。宁为野乌食,不逐驽马徘徊蒲苇中。水深黝黝,蒲苇骜骜。”
汉无名氏的《战城南》诗云: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李攀龙的这种做法与其说是临摹,倒不如说是抄袭。汉诗云“死郭北”、“且为客豪”、“蒲苇冥冥”,李诗云“走城北”,“谓我枭骑”、“蒲苇骜骜”,仅是做了一下名词填空罢了,毫无新意,甚至因其把持诗坛,这种作诗方式更为下流者争相效仿,一时间诗坛风气尤其恶列。但衰则有盛,至于明季诗坛,则大家竞起,如陈子龙、钱谦益、吴伟业等人循开风气,其中尤以钱谦益为集大成者,详见前文(),本文就不做赘述了。总而言之,明代诗体之递变全在复古之中,仅是复古的过程中发生了范围的变化而已。
结言
金、元、明三代诗学虽不如唐宋清三代,却各自完成了对前代诗体的传续与改进。虽然都有瑕疵处,但却能以“历史之镜”的形式,予以清代诗学之中兴指出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