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丽丽 | 我在凤师音乐班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从没想过,我会与音乐结缘。
更没有想到,几乎不能完整唱下来一首歌的我,竟会凭借一曲《世上只有妈妈好》顺利通过面试,从而进入凤师96级音乐班。我是后来才知道:凤师每届仅有一个音乐班,且整个班仅有45个名额。
这本该是一份荣耀。
学校安排青年才俊龚宏观老师任我们的班主任。彼时龚老师留着精致的背头,没有一般音乐人流里流气的做派。他常穿的上衣是西装,端庄典雅,身材虽不魁伟高大,却自有一种震慑心魂的力量。龚老师话不多,声音极好听,他一张口,普普通通的教室,仿佛穹顶奢华的礼堂,让人沉醉。
乐理,是我所怕的。进入凤师之前的15年里,“音乐”这个词汇,于我,只有一种解释——歌,是唱的。我从不知道,音乐也是一门学问。第一次接触,一堂课下来,愚笨的我仅勉强明白了五线上挂着的小豆芽和简谱中“1234567”的对应关系,尽管如此,龚老师和同学们一起在音乐教室专注唱谱的美妙乐音,如同天籁之声,所有的这些给予我的感受却是极真切的,我清楚地知道有一种叫做高雅的东西正一点一点,如暗夜中开启光明的星辰,在无形中召唤着我,它让我在桌前坐正了身躯,面含微笑。这种感觉,在我的世界里前所未有。
雪白的竖笛,吹起来了;教室里的脚踏风琴,周末总是被早起的同学抢了先。周日晚新闻前,悟性好的同学会提早在黑板上抄好了歌谱,引领我们一起唱响好听的红歌。广播里回荡的校园歌曲,不知被哪位同学最先译成了简谱;文学书里,那些好听的诗句,早已被我们唱成了不同的歌曲。那时,但闻音乐,脚下不由得打着节拍;但闻歌曲,不自觉就已哼唱和鸣。身在一群不折不扣的音乐狂人之间,我也因此而狂热。
不久,我有机会触碰到了钢琴。和同学们一起围拥在龚老师身边,看他动情的手指在黑白键上翻飞,是我们最沉醉的享受。纷繁变化的琴音时而如彩蝶嬉于花丛,时而如劲风止于林间,恰若冰皮始解于湖面,又似岩浆喷薄于火山,欢喜、安静、梦幻、焦灼,让人的心舒了又紧,紧了又舒,一次次的紧紧舒舒之后,是从心底漫溢的敬慕。
我期待自己能成为龚老师那样的人,艺术楼的琴房成了我音乐的修习地。
三块钱一个小时的琴票对我们这些大部分来自农村的孩子来说,还是有些奢侈。那又怎样?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对音乐的向往!一块二一份的米饭改成八毛钱一份的饸饹面;早晨的豆花泡馍就着家里自带的锅盔喝了汤,碗里的馍片中午兑进白开水,撒点盐花又是一顿饭;整整三年,我不知道凤师学生灶上的大肉泡馍是什么味道,那弥漫了葱花香味的肉汤,只舍得远远地偷瞄上一眼。家,也少回了,来回的车费可以换四五张琴票呢!那时候,我们都熟悉炒熟面的味道;辣子酱夹馒头就白开水,是我们常吃的饭菜……想家的时候,到操场上狂跑几圈,疲累中瘫坐在草坪上,看看月亮……
那是一段苦涩而又充盈的时光。
然而我生来胆小,注定不是一块学习音乐的好料。在琴房会课的时候,我被治学严谨的龚老师打手了。
时隔二十多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龚老师第一次逐个看我们手时的情景。见我的手指修长,龚老师鼓励说手指条件不错,好好练。但不知怎的,一个人坐在琴房里,只要假想龚老师透过门上那个不大的玻璃窗正查看我练习的情况,明明弹得纯熟的曲子,反射到我的耳朵里,只剩一片蜂鸣。那天,龚老师照例会课,一次五人,看着前面的同学一个个行云流水地完美演绎,我愈发紧张。还是轮到了我,手刚搭上琴键,手背上便挨了一书,不疼,只是吓了一跳,四散的魂魄仿佛被瞬间收回。放松——龚老师提醒道,声音并不严厉。我吁了口气,重新将手搭在琴键上。开始——龚老师给出了指示。琴声悠扬,在龚老师面前会课,那一次我终于听清了自己弹的是什么。
琴法学得勉强,声乐也并不乐观。因为总怀疑自己口型的问题,声乐课上不敢张嘴,以致于每月一次音乐汇演,三年下来,我除了仅在四人小合唱《红莓花儿开》中以低音部亮相过一次之外,别时,都只肯蛰伏在伴舞和大合唱中充充人数。
时光匆匆,1999年夏天,我毕业了,以普师的身份。从此,我成了一名语文教师,与音乐作别。我一直羞于向身边的人提念我是凤师音乐班的学生,因为学艺不精,怕坏了龚老师和我们96.6,乃至凤师音乐班的名声。
如今,大约因为自己应聘到市上的一所名校,加之又创办了自己的文学平台,于是总有人试探着问询我从哪里毕业云云。听闻“凤师”,总不免有人惊叹,毕竟一个曾经中专学校的毕业生能与来自全国高校的研究生共事,的确看似一个奇迹。如若再有人了解凤师,又不免赞叹一句:音乐出身,文章竟然还写得这么好。每每这时,我从心底便不由涌动对凤师、对龚老师的深深感念。
记得上学时,凤师要求早读时间没有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每学期背诵名篇45篇(段)。那时,可供音乐班选择的社团很多:管乐队、弦乐队、手风琴队、合唱团等。出于对自己的了解,坐在音乐班的教室,我毅然选择了上早读。偌大的教室里,我深情地朗读背诵古今中外的文学名篇,声音在四壁里回响,我幻想我用这样的声音在聚光灯照射下的舞台上歌唱,那一刻,文字流淌成音乐,叩出了我生命的乐章。多少个那样的早读课,我被文学陶醉,被自己深深感动。最庆幸的是,龚老师作为我的班主任,得知我没有参加任何关乎音乐的社团后,从来没有干涉过我的选择,甚至,他还在一次诗歌朗诵选拔的活动中给予我充分肯定。这一切,使我得以在三年的凤师生活中全心沉浸于自己从小钟情的文学世界,去阅读、去写作,而当年的练琴岁月又磨砺了我能吃苦的坚韧品性,使我有足够的力量将这份爱好延伸至我后来的工作与生活中。
文学是不发声的音乐,脱胎于凤师音乐班,且让我以笔为喉,做一个沉默的歌者!
这,的确是一份荣耀!
车丽丽,宝鸡市第一中学语文教师、校文学社主编、宝鸡市职工作协会员。爱好写作,拾岁月以酿春,守护生命的甘醇。作品散见《宝鸡日报》《西安晚报》《陕西教育(初中生版)》,著有散文集《愿我们总能被温柔相待》,开设有个人文学平台“车丽丽的心心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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