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的事与不记得的事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爷爷逝世三月有余,我原保存在他那儿的画仍原封不动地置于我的书桌边。严冬尚过,酷暑未临,爷孙辈间分享的回忆覆满浮尘,染上思念。大悲大恸扯成若干块散落进遗失的时光里,我终究不愿去碰它。
友人来访,瞥见了这摞厚厚的画,便饶有兴致地央求我让她翻看。我不想扰了她的趣便答应了,小心翼翼地抱起来交予友人手里。一张一张或薄或硬的画纸从她手中传到我手中,时光随纸张流转重回2006年,又飞到2010年。
“这张,你还记得吗?”友人每看一张都这样发问。
我摇摇头,这些又多又杂儿童简笔画、临摹画和素描,我既记不得是哪时候画成的,也不知道爷爷是什么时候收好的。
“你看你看,背面有字!看这张,‘小婧婧祝爷爷生日快乐!献上纸画蛋糕。’”
我忙歪过头,惊讶之余熟悉的字一个一个跳进心里,我顿觉有股巨大的力沿脊柱爬上将我紧紧勒住,我说不出话,如鲠在喉。友人又将已传阅至我手中的画抱走重新看,发现每一张的背面都有爷爷写下的日期和拟好的标题,有时还会附上几句简介。它们就像某种符号一样,烙印在画的背面。
我不记得的,爷爷都记得。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老师经常在讲台上,鼓励着全班同学对理想大学的美好畅想。一句“全班最末也要上武大”不知是不是玩笑话,但却又十分精准地勾起了一丝一丝连接在我心头的几缕往事。
08年,我六岁刚上小学的时候,爷爷拉着我问我愿不愿意在他死后保存整理他的文章和诗。那时对生死依旧模糊,愿意与否自己也不明确,仅因为爷爷的话拥有类似提前举行的交接仪式一样的使命感,我便故作慎重地点了点头。
2015——2017年,爷爷已经停止了频繁的创作,尤其喜欢拉着我滔滔不绝讲起他大半辈子的故事。穿插其中的一些党史我听得稀里糊涂,众多人名也是借着百度词条才大致明白,但我深深记得那句“我以前在武汉读书啊,你以后也考去武大”。
18年1月,分科选文后,爷爷异常高兴。饭后闲谈,他用筷子将盘里的鱼肉翻来翻去,看也没看我就开口道:“文科好文科好,以后读中文系历史系都行。写文章好。”
18年3月,偏爱我的爷爷特别给我留下一份遗嘱。他只是反复告诉我,“这是我政治复出后直到今天努力的结晶,也是最大的精神财富,交给你保存、整理、展出和出版”。
爷爷不能继续记得的,我还记得。
不思量,自难忘。
有人说过父母是挡在自己和死亡之间的人,对我而言我的爷爷也是如此。某一天奶奶向我提及在我上学的日子里爷爷在家里踱步焦急着我的成绩。某一天下午父亲陪我在学校的排名榜前驻足,他说爷爷托梦来,说不怕死,只怕见不着我学业有成。回头再看,我正参透着恩情欲有一番令他心暖的作为时,或许只是让考试排名没有看上去那么糟就不至于现在有太多悔意。
严冬已经过去。不可违抗的力量推着我踉跄迁徙,持续不断的追忆和思考潮涨潮落般敲打心灵。每个人都会有被他人记得的事,也会有记得他人的事,亲情到最后会与灵魂浑然一体,像水融于水中。
太多亲不待,太多亲不待。唯有感恩前行,句句期翼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