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潘兰香的随笔《秋节》（外三篇）

秋节 

下班，斜阳漫道，秋风拂过，凉意漫过指尖。路旁绿化带里的柳树早已没有了春天的婀娜，黄叶缀枝，摇摇欲坠。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秋节，在夏的余温里，悄然而至我的眉梢，心上。

想起了东晋桓温的一段咏柳文：“⋯⋯昔年移植，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文章写的是春天的柳树，与眼前秋景不是南辕北辙，而是惊人的契合。“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这样的叹息，心头仿佛袭过一阵凛冽寒风。特别是今天今天身染微恙的我，憔悴的身体如风中的瑟瑟的衰柳。春天的纷披婆娑，转眼之间凋零萧条，秉承天地元气的树木，尚难抵过时间的咬啮，血肉之躯的人如何脱逃？时间，这个没有登台的主角，却又无处不在。“芳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这是王维的诗句。芳草，柳树，年年生绿，可陌上踏青，折柳相送的王孙可会归来？谁能笃定一个答案？

柔软无比的时间却有着最为致命的杀伤力，无坚不摧。青春，爱情，荣誉，乃至生命，无不是随着寒光一闪，纷纷委地，片甲不留。想起每天的工作中护理过的那些生命火飘摇的患者，更让我获得一种真实可触的质感：个体生命无比的脆弱。

坐在秋风鼓荡的窗下，秋阳依旧明冽，我写下这些徒然的文字。身体的病，更是心头的病，伤春悲秋的劣根性终是改不了吧！生命降临到每个人身上并不一样，但最寒微最不起眼的一部分，也该有些别样的滋味吧。这该是时光之水无法湮没的一部分吧？就如秋分时令，平分秋色，均等昼夜，绝不会因谁而改变的。

杂记

碧纱窗外，阴云垂地，窗内，我在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下午时光里，煮一壶铁观音，慢慢独啜，人生的迷惘，忧伤，痛苦，在氲氤茶气里漫涌心头。

时光，如寒冷的冬天，冰冷刺骨，毫无温情。人生却摸着这样的时光，摸出了一大把年纪，摸出了一头霜雪一脸皱纹。“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个美丽的谎言，总在蛊惑着我们，继续在时光的隧道里跌跌撞撞，可是春天，也并不比冬天值得留恋，一夜风雨，落红无数，零落成泥碾作尘，照样有那么多命运的陷阱，让人一脚踏入，万劫不复。

有多少人能幸运的从时光里摸出了金子？凤毛麟角吧。我们怀着萤火一样的希望，在时光里深入浅出，山高水长。走着，走着，生命如风中烛火，燃尽最后一丝光明，散去最后一缕青烟。无论，多么伟大或卑微的生命，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某种意义上说，时光是一块洁白的抹布，越擦越黑，越擦越破败，只是我们甘心或不甘心在泥沙俱下的生活里裹挟而行，掺杂着喜乐悲欢，且无法捍卫我们的喜乐，摒弃我们的悲伤。时光给予我们的，最终会交还给时光，我们两手空空的来了又去了，似乎有些悲观，但生命事实的相大抵如此，只是我们心里抵触，不愿接受，甚至掩耳盗铃罢了。

弘一法师永别时写下的四个字－一悲欣交集。境界高如他的人都悲欣交集，何况我等凡俗之辈？人生代代无穷已，在永恒的时光瀚海里我们生生不息，悲也罢，喜也罢！如百川归海，不知所踪。

迷失

黄昏，落日熔金的黄昏，我坐在广场前的台阶上，灰色、白色的鸽子自由而安闲。它们仔细地寻找地上遗落的食物，嘴里发出咕咕咕的声响，偶尔，腾空飞起，几缕散落的羽毛，如飞雪，弥散在蛩音渐起蝉噪未休的夏之暮色。掠过天空的归鸟，褐色的影，不知投向哪一片深林，甜蜜温馨的鸟梦里该染上一片月光的柔和吧！

那群鸽子子终于唿哨着一哄而散，溶入四合的夜色。远近高楼的灯火是次第开放的晚花，或明亮或朦胧，每一盏灯下，是活色生香的生活画卷，还是平淡如水的生活场景，我的臆想无法抵达。灯火，是一室安宁；灯火，是一段旧事；灯火，是一缕温情。愚鲁如我，却在瞬间迷失。

广场上人流越发密集。大妈们的广场舞正在开演，那人声的喧嚣让我落荒而逃。其实我也是步入大妈级别的人，可我在心里默默排斥这一事实。街市的夜晚有了大妈和广场舞，让独自流连的我，竟有了一丝安全感。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我的归程没有那么萧瑟，走过车来人往的长街小巷，走过一幢又一幢灯火高楼，总有属于我的那一盏灯火，在静静守候。

回首  

那么多发黄的旧信，当时你说你趴在床上写就，滴水成冰的寒夜你流火的深情，我浅浅收藏。

那么苍劲有力的字迹，当时你说你王婆卖瓜，满纸的行云流水，我轻轻赞许。

那么纯洁如月的情愫，当时你说你此生不会再有，爱不一定天长地久，我暗暗叹息。

一切，我还没有说出口。

可一切来临，你没有告别，我亦没有悵望，如淡淡的炊烟，在头也不回的晚风里，隐入黑夜的帳幕。

夕阳蔓草，我伫立如一尊石像，虫吟在耳际絮叨，秋风如剪，前尘旧梦的根节扎在时光深处，每剪一次，痛彻心扉的往事，便鲜活一分。剪下江枫似的渔火，点燃梦寐相思的云朵。以为往事会在时光深处墓草青青，岁月的挽歌，婉转忧伤，只能在唇齿间辗转，可再美的音韵在现世的烟火里，显得不会时宜。水阔山长，沉默的书字，在霜雪将临的日子，张开透明的翅翼飞来。“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云山万重，红尘烟水茫，纵望断高楼灯火黄昏，亦不见平芜陌上，沧桑的身影挟风尘缓缓而来。

多少次，设想重逢的画面，也许会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也许会茫然不识笑问客来何处，也许会擦亮旧日残留的火种……但相逢，永远在梦中。

站在岁月的水湄，看蒹葭苍苍，听水流澹澹，泊远的孤帆，如那洁白信笺，书满”天涯地角终有穷，只有相思无尽处”的幽愁暗恨，漂流天际。

其实，也许没有那么多也许，花开花谢，年年岁岁，那一朵曾经的美好，已回不到最初，那一颗晶莹的露珠，已然凝结成霜，那一分年少的挚情，已化成清雅的诗句，有韵地走往时光更深处……

展开一封封旧书，纸短情長的话语，怦然心动的初次，依然穿透纸背，越岁月的风尘，抵达心灵，如风拂帘幕，如月移花影，真实又朦胧，亲近又疏离。

潘兰香，学了医，却做着学医之外的梦。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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