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盛开的木桃花
从五月底开始,包括整个六月,华北平原上的城市里几乎都是全国最热的地方,最为干热;到七八月份就会是最为湿热。漫长的高温由此开始,不到九月中旬就难有真正的缓解了。
在这里的干热阶段最高气温可以升到四十度以上,像沙漠,像印度,比出黑人的非洲还难受。衣服是没有用的,阳光一下就可以让任何衣服都自动形成一个只兜住你自己的烤箱,让你拧着眉头进入挣扎和煎熬之中。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们除了躲在开着空调的屋子里,不论是走路还是歇息都一定要奔着树阴凉,一向被漠视的树木突然显出了好来。在街道上连续的树荫下行走,遇到单位门口树行稍微有断开的时候,就那么几步也被会晒得难受。
这时候树木最多最集中的公园就成了人们最愿意进去的地方了,而且会对于公园里的每一棵树都格外认真地看一看,看看到底是谁在为自己遮阴,看看这给自己遮阴的大树的细节。
随着阳光越来越高,大树下的阴凉里也出现了一片蒸腾的热气。人们自然地都聚集到了水边,水边的紫藤长廊是接近正午的时候公园里一片难得的清凉。那些从早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来了的歌摊儿,都扎堆地拥挤到了这么一点点地方,你放你的我放我的,各自的音响都很大,声音都是震天响。所唱的歌无非都是在他们的生命历程中挥之不去的那些俗世音响,《乌苏里船歌》《康定情哥》《送战友》《我们工人有力量》《今天是个好日子》,这些歌在他们当初听的时候也未必就有多喜欢,仅仅是因为事后回味,正是这些歌陪伴了他们生命岁月,所以才纷纷抓住它们,好像找到了回到过去的桥。
所有的歌都被唱得声嘶力竭,也许是因为天气热,也许是为了压住旁边的歌摊儿,也许是要留住自己听这些歌的时代而又怎么也留不住。歌一没有了节制,一歇斯底里就成了生物性的了,没有多少精神内涵,尽管它是以歌声这种貌似精神的方式展现出来的。但是现在,它其实也是在使用人体的器官性质竟然是如此明确和突出。这种始料不及的生理性太强的感觉,在这个暴热的中午的时候不断地压迫着不得不坐在这同一片阴凉里休息的人,让人落荒而逃。
就在这种热和躁联合起来的不舒服裹挟着人,让人左右难受的时候,却突然眼前一亮,看见了一树桃花!
竞秀公园的南门口有一棵硕大的桃树,从结果的形状和大小来看,是那种不能吃的木桃。木桃树之所以在这样重要的节点位置上生长这么多年,就是因为它每年都会在最早的时候,往往阳历二月底三月初的时候就盛开,就能带来香气四溢的春天的消息。
木桃花不大,不仅远不如后来培育出来的各种观赏桃,就是那些以后要结商品桃的桃花它也完全比不上。木桃花的花朵很小,颜色也只是在骨朵时期才有粉红的意思,一旦开放就变成了一片苍白。但是木桃花非常密集,香气很重,有早春的沁人心脾的原始力量。在人们心照不宣的认定里,大致上是有一个共同的判断的:只有木桃花才是大自然原来赐予人间的真正的桃花。它是天地之间原始桃花的最后遗存。
它最艳丽的花开时节在早春别的植被都还没有动静的时候——可能唯一能与之比肩的就是号称可以在雪中开花的迎春花了——这个特点成就了它可以在一年之中大多数时候都默默无闻也依然被看重的地位。有意思的是,也许是为了突出它那花开时节的美妙,园方在它高大的树枝上精心地帮上了很多假花。这些假花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以至于让第一次走进门来的人都很诧异,这是什么季节,桃都已经很大了,叶都很密了,怎么桃花还在其中盛开!
及至发现了秘密所在,也并不觉着被骗,反而觉着很是可爱好玩有趣,纷纷拍照以念,为这永远开放的木桃花,为这将稍纵即逝的美永远留下来的善意的虚假。它虽然是人造的,但是它安静,它与曾经的真实相仿和现在的果实关系密切,有着人造物艺术品顺乎了自然以后的谐趣与美妙。
在人和万物的关系中,人的因素是一定要有限制的;在某个与自然一致着的范畴内才最好,才最适宜,最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