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诗人诗选(下)

胡安·拉蒙·希梅内斯(Juan Ramon Jimenez,1881–1958年)西班牙著名诗人,195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对艺术极为挑剔,创作求完美。

少年

那天下午,我告诉她

要离村远去,

她忧伤地望着我——那么柔情蜜意,

茫然地微笑着。

她问:“为什么要别离?”

我说:“只因这山间太静寂

笼罩着我的宛如一件尸衣

好像我已经死去。

为什么要走?——我觉得胸膛要呐喊

但在这沉寂的山谷中

欲喊而不能。”

她问:“到哪里去呢?”

我告诉她:“到比天空更高的地方

那里的阳光

不会这样猛烈地照射我。”

她低下了黑眸

望着空旷的山谷,

伤感地沉默

茫然地微笑着。

(陈孟 译)

胡安·拉蒙·希梅内斯

他曾将自己神奇的想象

丢失在无垠的白色

雪花、晚香玉和盐矿。

如今白色走在

鸽子羽毛

织成的无声的地毯上。

它经受着一场梦

没有眼睛,没有动静。

但是内心却在颤动。

他曾将神奇的想象

留在无垠的白色上

那是多么纯洁的漫长的创伤!

在无垠的白色上。

雪花、晚香玉、盐场。

(赵振江译)

你和我之间

你与我之间,爱情竟

如此淡薄、冷静而又纯洁,

象透明的空气,

象清澈的流水,在那

天上月

和水中月之间奔涌。

(林之木 译)

死亡

我们说过:“死亡”

犹如一个句点,

我们消失了但又化为其他。

不过,死亡即是旅游

死亡也是升华,

而你正在升华

——回忆只意味着怜惜自己——

在星夜,

在晴朗的黎明,

在太阳高悬的时刻,

你那时正在活着,活着,活泼而且热情,

那是在被我们遗忘的干枯可怜的平衡之中。

(陈光孚 译)

帕尔·拉格克维斯特(1891-1974) 瑞典诗人、剧作家和小说家。1951年“由于作品中为人类面临的永恒的疑难寻求解答所表现出的艺术活力和真正独立的见解”而荣获诺贝尔文学奖金。拉格克维斯特的作品注重探讨人生的意义,坚信人类定能战胜邪恶,内容大多是善与恶的斗争。他是瑞典文学中最重要的表现主义作家。

谁在我童年时代从窗户旁经过

谁在我童年时代从窗户旁经过,

往玻璃窗上呵着气,

在我的童年,在那深深的

没有星光的夜晚,是谁走过。

他用手指在窗户上作了一个记号,

在湿淋的玻璃上,

用他柔嫩的手指,

沉思着往前走。

留下我单独一个人,

永远。

我怎么能猜出这个记号,

那潮湿的呵气中的记号。

它停得那样短暂,短得不足以猜出,

永远、永远猜不出的记号。

早晨起来窗框是清爽的,

我看到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一切都是那样陌生,

在窗后,我的灵魂多么孤独和恐惧。

是谁走过了,

经过我童年深深的夜晚,

留下我单独一个人,

永远。

(石琴娥 雷抒雁译)

苦闷

苦闷,苦闷是我的遗产,

我的喉咙的伤口,

我的心在世界上的叫喊。

如今那布满泡沫的天空凝结

在夜的粗糙的手里;

如今那森林

和坚硬的高地

荒凉地升起,倚着

那低矮的苍穹。

一切是多么艰难,

多么僵化、阴郁和沉寂!

在这遮暗的空间我到处摸索

感到手指碰上悬崖那锐利的边缘

我划破向上伸出的双手

在冰冻的残云上,直到它们淌血。

哦,我扯掉手指上的指甲,

我划破极度疼痛的双手

在高地和遮暗了的森林上,

在天空的黑铁上,

在寒冷的土地上!

苦闷,苦闷是我的遗产,

我的喉咙的伤口,

我的心在世界上的叫喊。

(北岛译)

在那静静的傍晚的河里

在那静静的傍晚的河里

我看见他在继续旅行前临别时

曾一度照过自己面孔的地方。

风把那地方指给我看,

听命于他从水上刮走他的映像的悲风

至今还懊悔这样的做法。

风忧郁地给我讲述了他,

关于他的面孔,那被触摸过的面孔,

关于他在傍晚的河里的映像

在黑暗降临的夜晚之前

像现在一样。

他乘一只芦苇的筏子穿行而去。

为什么我仍坐在他很久以前离去的岸上?

(北岛 译)

宛如一棵缤纷的杏仁树

我钟爱的她呀

宛如一棵缤纷的杏仁树。

歌唱吧,风,为我悠然歌唱,

赞美她这般温存。

宛如一棵缤纷的杏仁树,

这般明丽、妩媚、娇嫩。

只有你呀,温馨的晨风,

才知道她有多温存。

我钟爱的她呀

宛如一棵缤纷的杏仁树。

当黑暗把我围住之时,

她可依旧在这里?

(李笠 译)

威廉·巴特勒·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1865年6月13日~1939年1月28日),亦译'叶慈'、'耶茨',爱尔兰诗人、剧作家和散文家,著名的神秘主义者。叶芝的诗受浪漫主义、唯美主义、神秘主义、象征主义和玄学诗的影响,演变出其独特的风格。他因对爱尔兰文艺复兴做出的杰出贡献而于192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随时间而来的真理

虽然枝条很多,根却只有一条;

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

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

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

(沈睿译)

湖心岛茵尼斯弗利岛

我就要起身走了,到茵尼斯弗利岛,

造座小茅屋在那里,枝条编墙糊上泥;

我要养上一箱蜜蜂,种上九行豆角,

独住在蜂声嗡嗡的林间草地。

那儿安宁会降临我,安宁慢慢儿滴下来,

从晨的面纱滴落到蛐蛐歇唱的地方;

那儿半夜闪着微光,中午染着紫红光彩,

而黄昏织满了红雀的翅膀。

我就要起身走了,因为从早到晚从夜到朝

我听得湖水在不断地轻轻拍岸;

不论我站在马路上还是在灰色人行道,

总听得它在我心灵深处呼唤。

(飞白 译)

柯尔庄园的天鹅

树木披上了美丽的秋装,

林中的小径一片干燥,

在十月的暮色中,流水

把静谧的天空映照,

一块块石头中漾着水波,

游着五十九只天鹅。

自从我第一次数了它们,

十九度秋天已经消逝,

我还来不及细数一遍,就看到

它们一下子全部飞起.

大声拍打着它们的翅膀,

形成大而破辞的圆圈翱翔。

我凝视这些光彩夺目的天鹅,

此刻心中涌起一阵悲痛。

一切都变了,自从第一次在河边,

也正是暮色朦胧,

我听到天鹅在我头上鼓翼,

于是脚步就更为轻捷。

还没有疲倦,一对对情侣,

在冷冷的友好的河水中

前行或展翅飞入半空,

它们的心依然年轻,

不管它们上哪儿漂泊,它们

总是有着激情,还要赢得爱情。

现在它们在静谧的水面上浮游,

神秘莫测,美丽动人,

可有一天我醒来,它们已飞去。

哦它们会筑居于哪片芦苇丛、

哪一个池边、哪一块湖滨,

使人们悦目赏心?

(裘小龙译)

我窗边的椋鸟窝

蜜蜂在房子松动的砖石

隙缝里筑巢,那儿

母鸟衔来幼虫和苍蝇。

我的墙在松动;来,蜜蜂,

在椋鸟的空屋里筑巢吧。

我们被包围,那钥匙转动

我们的无把握;某个地方

一个人被杀,一座房子被烧,

然而辨认不出明显的事实:

在椋鸟的空屋里筑巢吧。

一道石头或木头路障;

约十四天内战;

昨晚他们在路上运送

那个满身是血的死士兵:

在椋鸟的空屋里筑巢吧。

我们给这颗心喂食幻想,

这颗心在饲养中逐渐残暴;

材料更多进入我们的仇恨

而不是进入我们的爱;啊蜜蜂,

在椋鸟的空屋里筑巢吧。

(黄灿然 译)

丽达与天鹅

突然袭击:在踉跄的少女身上,

一双巨翅还在乱扑,一双黑蹼

抚弄她的大腿,鹅喙衔着她的颈项,

他的胸脯紧压她无计脱身的胸脯。

手指啊,被惊呆了,哪还有能力

从松开的腿间推开那白羽的荣耀?

身体呀,翻倒在雪白的灯心草里,

感到的唯有其中那奇异的心跳!

腰股内一阵颤栗.竟从中生出

断垣残壁、城楼上的浓烟烈焰

和阿伽门农之死。

当她被占有之时

当地如此被天空的野蛮热血制服

直到那冷漠的喙把她放开之前,

她是否获取了他的威力,他的知识?

(飞白 译)

维森特·阿莱桑德雷·梅格(Vicente Aleixandre Merlo,1898-1984),当代西班牙最负盛名的诗人之一。他将西班牙传统抒情诗与现代流派相结合,创作出独具一格的新诗,在西班牙文坛上产生了重大影响。诗形式自由,不受韵律约束,倾向于散文化1977年,由于“他的作品继承了西班牙抒情诗的传统和汲取了现代流派的风格,描述了人在宇宙和当今社会中的状况”,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雨下着

黄昏,雨下着,我想象中的你也下着雨,这日子

记忆之门启开着。你走了进来

我听不到。记忆仅给我你的影象

那儿仅仅你的吻或是雨落着

你的声音下着雨,你哀伤的吻下着雨,

深深的吻

泡在雨水里,嘴唇湿润着

记忆。你的吻

在柔和的灰空哭泣。

雨从你的爱中下着.湿润我的记忆,

雨继续下着。吻

自远而下。灰色的雨

继续下着。

(瑛子 译)

所有的火都带有

激情。光芒却是孤独的!

你们看多么纯洁的火焰在升腾

直至舐到天空.

同时,所有的飞禽

为它而飞翔,不要烧焦了我们!

可是人呢?从不理会。

不受你的约束,

人啊,火就在这里。

光芒,光芒是无辜的。

人“从来还未曾诞生。

(陈孟译)

昨天

那黄绸的幕帐

太阳依然为它镀金,叹息使它飘荡。

微风中,昨天在动摇并吱吱作响。

它依然在空间里,而人们在将它思索

或观望。看它睡着的人默不作声,

因为看到的是一片寂静或沉睡的爱情。

睡眠,生活,死亡。缓缓的绸幕微微作响,

多么细腻,充满梦幻“却又真是这样。

它是标志,一个思考者的形象.就在那个地方。

为了那气息——它仍在那里摇荡.

生活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织好了罗网。

浑然不知是活着。一旦知道,便死亡。

(赵振江译)

德里克·沃尔科特(Derek Walcott,1930-2017),生于圣卢西亚。诗人,剧作家及画家。他的诗因“具有伟大的光彩,历史的视野,献身多元文化的结果”,而获1992年诺贝尔文学奖。

在荷兰

凡·高画作中行列不齐的柳树,

有条纹的农家庭院,桥梁,运河,飞舞的白嘴鸦,

一位脚穿木屐、手推独轮车的男子;停在码头里的驳船;

我半个祖先的国度藏在茶几上的画册里;

记得一次印象模糊的游览,风车和堤坝,

骨立的,刻着北方鲜明的苦难

那突然变黄并发疯的苦难。我翻动书页

寻找某些传统的激活,那些我在正午的火炉中

绘画的日子。所有这些都是多年

前的事了,那时我已非常熟悉

爱和爱所钟情的痛苦,

田野里喧闹刺耳的聒噪令人恐惧。

(程一身译)

在沼泽地

此刻我的水土是沼泽地,泛着灰色的

银白水面隐现在芦苇间

或伴随着一曲挽歌而流动,那挽歌可欢快地抑制

为了追求名誉而做的努力、嫉妒和

对高尚行为的浪费;我的狂乱安静下来,

就像一叶船体被撞破的轻舟。

像暗蓝灰色的苍鹭,我飞向荒芜之地,

飞向失事船体的肋骨,苔藓美化着它们,

在那里白鹭伸展双翅以免因颤抖而坠落

螃蟹们挖空船头某处,寻找鲈鱼,

我用尽了所有精力,而不是三心二意的

寻求,探索一种更丰富的生活。

我在想一个特殊的地方

那是亨特的海湾:远离道路

一只青蛙冲着星星和车流伸出它的

舌头;沼泽之光里的一处沼泽地

伴着充电的黄昏,在萤火虫点点飘飞的夜晚

一只蟾蜍在芦苇中叫声咯咯

一座天堂在如镜的水上不真实地摇动。

(程一身译)

新世界地图:群岛

在这个句子的末尾,雨水将开始飘洒。

而在雨的边缘,是一张帆。

渐渐地,帆从岛屿的视线里消失;

进入迷雾中,带着一个种族

以及对这个港口的信念。

十年的战争结束了。

海伦的头上是团乌云,

而特洛伊,已是那蒙蒙微雨中

海边的一个积满灰尘的白色火坑。

细雨紧密,像竖琴的丝弦。

一个目光浓郁的男子用手指扣住雨丝,

将《奥德赛》的第一行轻轻拨响。

(冯默谌 译)

诗二首,记一个帝国的覆灭

其一

一只苍鹭飞过清晨的沼泽,刹住

振动的双翅装点了一个树桩

(感谢上帝,

由于这个动作,地上的景色完美无缺,

在这一瞬间,时间和运动

成了引领罗马踏平一切的铁蹄的象征,

也是肩负律法的前殖民地总督们一生的追求)

并在这片刻的宁静上留下一声哀号。

其二

在他居所的狭小棺材里,那个退伍军人,

一个参加过非洲战役的老兵,

弯着腰,像是在穿一个永恒的针孔;

像所有的坟墓那样,他的脑袋上只睁了一只眼而且剪过毛,

他间或抬起荒凉的目光,

听孩子们唱,“征服吧,不列颠,征服……”

似乎他们也需要练习装死。

尽管他只剩下一颗树脂的假眼和摇晃的下巴,

男孩们还是要为一张筛网抛洒鲜血;

如果这一只眼睛也要流泪,他们是否会相信

与这根空袖管一样蹩脚的旗帜?

1962

(阿九译 )

真理

分享面包

就是分享生命

但是真理——

你就应该躺在床上在夜里

聆听它

答响

在你的掌心

是一块儿时的手表:这

冰冷的房屋

是一只打翻了的小船,

而墙壁

是打湿了的帆……

(冯默谌 译)

月亮

拒绝着诗,我正在成为一首诗。

哦,俄尔甫斯低垂的头在无声地嚎叫,

我自己的头从它的云浪中抬起。

慢慢地,我的体内长出一种声音,

慢慢地,我成为

一口钟,

一个椭圆的、分离的元音,

我成长,一只猫头鹰,

一团光环,白色的火。

我望着月亮发狂的形象在燃烧,

一只蜡烛被自己的光催眠,

我把我

发烫的、正在凝固的脸转向分叉的山脉

那座山扎进淹死的歌手。

那冻结的凝视,

那冻伤的、古典的石化。

你没有为今年发誓不再写这样的诗?

不再写关于月亮的诗?

你为什么被懒散的恶魔牢牢抓住?

你的寂静尖叫得这么快?

(王伟庆 译)

两只猫

你的两只猫蹲着,有条纹的斯芬克斯,带着那种

出奇的淡然,那种“你以为你是谁”的平静,

它们站起身,悠闲地迈开大步,离开了你的触摸

只等你一个人。用一只胳膊作为摇篮,

肚腹朝上,被一只刷子反复抚摸

从它们的软毛里拖曳芒刺,双眼裂开缝隙

神情迷离。在大地隆起的腹部上

一月的太阳散布它的香膏,影子总是适合

它们的形状,改变后仍然适合。浪花扩散迎迓。

接受它。看浪花会如何迸裂

像一只猫沿着墙边迅速爬行,

抓牢,滑行,返回;起初,它的爪子

如何钩住上边,然后活泼地滑下来

落到水渍镶边的岩石似的泡沫上。那颗心回到了家,

试图抓牢它爬过的每样东西,

而盐腌的事物只会增加它的饥渴。

(程一身 译)

约瑟夫·布罗茨基(Joseph Brodsky,1940-1996),俄裔美国诗人,散文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1940年生于列宁格勒。

那晚,我们围坐在篝火旁

漆黑的夜空也比它四腿明亮;

消融一切的黑暗也吸纳不了它。

那晚,我们围坐在篝火旁,

看见一匹黑种马。

我在世界上没见过更黑的事物——

它的四肢漆黑如乌煤,

它的身躯漆黑如虚空,

比黑夜还黑,从鬃毛到颤动的尾巴。

它的两侧,把一片漆黑摊分,

从不晓得什么是鞍具下的擦伤。

它伫立不动,似乎在沉睡。

但恐怖弥漫它四蹄的漆黑。

如此黑,阴影投下也不留痕迹;

染也染不出它这种黑。

黑如黑凛凛的午夜,

黑如凶猛而不见底的针心——

黑如耸立眼前的密林,

黑如窝形肋骨间绷紧的空隙,

黑如土地底下躺着种子的凹处。

我知道我们内部也一片漆黑——

然而我们一望,它就更是黑得发亮!

我的手表显示现在还只是午夜。

它丝毫也不移近我们半步,

它腰身潜藏着深不可测的幽暗,

它脊背完全从我们视野里消失;

不留下哪怕一个小光点。

它两眼的白光像扫来两道闪电,

瞳孔更是黑咕隆咚,

仿佛底片上眼睛怪异的斜睨!

但为什么它中止飞奔

而停下来在我们身边留连,

直到黎明来临?

为什么它如此贴近篝火站着?

为什么它呼吸空气的漆黑,

踏碎落叶松脆的骨头?

为什么它两只硕大的眼睛里射出黑光?

——它想在我们中间寻找骑手。

1961

(黄灿然 译)

你又回家了

你又回家了。那是什么意思?

这里还会有任何人需要你吗?

还会有人把你当朋友吗?

你回家了,你买了甜餐酒,

并且,望出窗外,你一点点地

看出你才是有罪的人:

那唯一的人。这很好。应该感谢上帝。

或者,也许应该说:“感谢这些小恩惠”

这很好,没有别人可指责,

没有什么亲戚来烦你,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

感到需要爱你爱到为你操心。

这很好,没有谁在某个暗夜

挽着你的臂把你送到门口,

这很好,在广大的世界上,独自

从一个喧嚣的火车站走回家。

这很好,在匆匆回家时发现你自己

在嗫嚅着一句不够坦诚的话;

你突然意识到你自己的灵魂

在领会已发生的事情时,是十分迟钝的。

1961

(黄灿然 译)

告诫

1

跋涉在亚洲,过夜,在怪异的房间

在谷仓、茅屋、窝棚——木质住所,它们

斜视的薄薄窗玻璃驯服了世界——和衣而眠,

裹在你的羊皮里,并且总是尽力

将头钻进角落,因为,犄角旮旯

——一片黑暗——在你沉重的灌满酒浆的脑瓜

之上挥起斧头,将之漂亮地斩断

毕竟更难。一言蔽之,化圆成方。

2

畏惧宽大的颧骨(包括月亮的),有疤痕的

皮肤,亲近蓝色而非棕色的眼睛。努力

寻找蓝色的眼睛,尤其当道路蜿蜒通向丛林,

那森林中心。总之,就眼睛来说,应

留意它们的样式。因为在你最后的时刻

最好凝视那寒冷但允许目光穿透的事物:

冰层可能破裂,但是跌进一个冰窟窿

远远胜过滑入蜜一样的、黏稠的谎言。

3

总要选择这样的房子投宿:庭院里悬挂着

婴儿的尿布。只与五十岁以上的人们交易:

上了年纪的乡巴佬,知道命运会如何,

如果要砸碎你的脑袋,获得某物;

女人也同样。藏钱在你皮大衣的衣领,

如果你轻装旅行,在你膝盖下的棕色

袍子——但是不要在靴子里,因为他们会

轻易在那里找到。在亚洲,靴子总会先丢。

4

在山间,慢慢移动。如果必须爬行,就爬行。

在远处显得巨大无比,靠近了却无甚意义,

山,只是一个竖起来的平面。蜗牛一样

水平蜿蜒的小径,实际是垂直的。在山间

平躺,你站着。站立,你却平躺。它们表明

你真正的自由就在于跌倒。仿佛那就是

你克服眩晕、狂喜和恐惧的方式,一旦在山间。

5

如果有人喊:“嘿,外地人!”不要做声。

装聋作哑。即使你懂,也不要说那门语言。

不要站出来,或露出来——不管是侧影

还是正面;干脆偶尔不洗脸。更重要的是,

当他们用锯条割开一个坏种的喉咙,不要畏缩。

抽着烟,用唾沫浸湿烟屁股。还有,总要准备

穿灰衣服——大地的色度——尤其是内衣,

以降低将你的血肉之躯混合于大地的诱惑。

6

当你驻足在沙漠,用石子做一个箭头,这样,

如果你突然被惊醒,你会知道走哪一条路

在黑暗里。在夜晚,沙漠里的魔鬼会试验

旅人的心灵。谁听到了魔鬼的呼唤,就会

轻易迷失:一个脚步歪斜——嗯,c’est tout.*

鬼魂、幽灵和魔鬼,以沙漠为家。你

同样也会发现,当沙子在你鞋底咯吱作响,

你所剩下的只有你的灵魂,这是真的。

7

对于真相,从来没有人知道什么。

凝视着前方,弯腰前行的向导的坚实后背,

想象你正在凝视未来,和他保持距离

(如果可能)。因为在原则上,生命本身

也只是一段距离,在这里与那里之间,

加快脚步,只在能觉察到紧追你的人

落后在同一条路上的脚步声时,以低着的头

偿付——不管他们是谋杀者、小偷还是过去。

8

在破烂的酸味里,在燃烧粪便的浓烟中,

赞美事物从远处看的无差别的漠然,

轮到你失去自己的轮廓,对双筒望远镜

近卫兵和群众变得不可触及。

在尘土的云里咳嗽,涉过淤泥、垃圾和地图——

近处你看起来如何,会有什么差别?

如果挟着刀片的某个人,认出你是

异乡人,哪怕只迟一点,也会更好。

9

在亚洲,河流比其他地方更长,更多

淤积物——也就是,更为阴郁。当你取

一口,你的杯状的手指舀取的是泥沙,

喝过这些水的人,会等到它自动溢出。

永不相信它的清影。渡过它,渡过

用木筏,且不要任何人染指,你亲手制造。

要知道,你篝火的闪光,你夜晚的欢乐

会顺流而下,暴露你,向你的敌人。

10

在你寄出的信里不要泄露任何人

任何事,你在路上看到。如果必须写点什么,

利用你多变的感觉、沉思、悔恨,et al.*:

一封信可以被截获。毕竟,

一支笔在纸上的运动

本身,会加大裂缝,在你和你再也不愿一起

坐下或躺下的人之间——不同于信,你不愿

与他们分享——谁在乎为什么——一个家庭。

11

当你孤身一人,站在空旷的戈壁高原上

在亚洲深不可测的穹顶之下,一架飞机

留下淀粉于它的湛蓝,一个天使则激动起星辰——

当你战栗于自己是怎样无限小的渺茫,

记住:空间,看起来无所欲求,但

其实恰恰相反,渴望着一个外在的目光的凝视

一个空虚的尺度——对它的纵深和范围。

只有你,有能力做这个工作。

1986

(王东东译)

房客

房客感到他的新房子完全陌生。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不熟悉的物件,

它们的影子与他如此不相配

就连它们自己也感到难过。

但这座房子无法忍受它的空荡。

唯独那个锁──它似乎有点没风度──

很慢才觉察到房客的触摸,

还在黑暗中抗拒了一会儿。

这个新房客像那个旧房客──

他拖进一个五斗柜,一张桌,

以为他绝用不着离开;

然而他离开了:他那剂人生证明是致命的。

看上去他们没有一样相似:

外表,性格,或心灵创伤。

然而,通常所谓的“一个家”

是他们两人的共同点。

1962

(黄灿然 译)

献给约翰·邓恩的大哀歌

约翰·邓恩睡了,周围的一切睡了。

睡了,墙壁,地板,画像,床铺,

睡了,桌子,地毯,门闩,门钩,

整个衣柜,碗橱,窗帘,蜡烛。

一切都睡了。水罐,茶杯,脸盆,

面包,面包刀,瓷器,水晶器皿,餐具,

壁灯,床单,立柜,玻璃,时钟,

楼梯的台阶,门。夜无处不在。

无处不在的夜:在角落,在眼睛,在床铺,

在纸张间,在桌上,在欲吐的话语,

在话语的措辞,在木柴,在火钳,

在冰冷壁炉的煤块,在每一件东西里。

在上衣,在皮鞋,在棉袜,在暗影,

在镜子后面,在床上,在椅背,

又是在脸盆,在十字架,在被褥,

在门口的扫帚,在拖鞋。一切在熟睡。

熟睡着一切。窗户。窗户上的落雪。

邻居屋顶白色的斜面。屋脊

像台布。被窗框致命地切割,

整个街区都睡在梦里。睡了,

拱顶,墙壁,窗户,一切

铺路的卵石和木块,栅栏,花坛。

没有光的闪亮,没有车轮在响动……

围墙,雕饰,铁链,石墩。

睡了,房门,门环,门把手,门钩,

门锁,门闩,门钥匙,锁栓。

四周寂静,不闻絮语、悄音和敲击声。

只有雪在絮语。一切在熟睡。黎明尚远。

睡了,监狱,要塞。鱼铺的

磅秤在睡。肉铺的猪胴在睡。

正房,后院。拴着的公狗在睡。

地窖里的母猫在睡,耳朵耸立。

鼠类在睡,人类在睡。伦敦在酣睡。

港湾的帆船在睡。船体下

落了雪的海水在梦中呓语,

与熟睡的天空在远处融为一体。

约翰·邓恩睡了。海与他睡在一起。

白垩崖睡在大海之上。

整个岛在睡,被同样的梦抱拥。

每个庭院都用三道门闩封住。

睡了,槭树,松树,榆树,冷杉和云杉。

睡了,山坡,坡上的溪流,山路。

狐狸,狼。熊爬上了床。

堆积的落雪把洞口封堵。

鸟儿在睡。听不到它们的歌唱。

不闻乌鸦聒噪,夜,不闻猫头鹰的

冷笑。英格兰在旷野一片寂静。

一颗星在闪耀。一只老鼠在忏悔。

一切都睡了。所有的死者

都躺在棺材里。静静地安睡。

活人睡在床上,置身其睡衣的海洋。

单个地酣睡。或搂抱着酣睡。

一切都睡了。睡着,森林,山川,河流。

睡着,野兽,鸟类,死人的世界,活着的

一切。只有白色的雪在夜空中飞舞。

在那儿,在众人的头顶,也是一片安睡。

天使们在睡,圣徒们真该惭愧,

睡梦里他们把不安的尘世抛在脑后。

地狱在睡,美妙的天堂也在睡。

这一时辰谁也未步出家门。

上帝睡了。大地此刻显得陌生。

眼睛不观看,听觉不再接受痛苦。

恶魔在睡。敌意与他一同。

沉睡在英格兰原野的积雪里。

骑士们在睡。天使长手持着号角在睡。

马儿在睡,梦境里悠然地摆动身躯。

智慧天使们挤作一团,拥抱着

在保罗教堂的穹顶下安睡。

约翰·邓恩睡了。诗句也在酣睡。

所有的形象,所有的韵脚。孰好孰坏,

难以区分。恶习,愁郁,罪过,

一样的静谧,枕着自己的音节。

诗句与诗句之间像是亲兄弟,

彼此偶尔低语一句:别太挤。

但每行诗句都如此远离天国的大门,

都如此可怜,绵密,纯净,形同一个整体。

所有的诗行在熟睡,抑扬格严谨的穹顶

在睡。抑扬格在睡,像东倒西歪的警卫。

忘川之水的幻影在诗行中安睡。

荣光也在酣睡,跟随着幻影。

所有的灾难在睡。悲痛在酣睡。

各种的恶习在睡。善与恶相拥抱。

先知们在睡。暗白的落雪

在空间寻找罕见的黑色斑迹。

一切都睡了。一排排的书记在酣睡。

词语的河流在睡,覆盖遗忘的冰层。

所有的话语在睡,带着其全部的真理。

所有的链条在睡;链条上的环节轻轻作响。

一切都在酣睡:圣徒,恶魔,上帝。

他们凶恶的仆人们。他们的友人和子孙。

只有雪在道路的阴暗中低语。

整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但是,你听!听见吗?有人

在寒冷的黑暗中哭泣,在恐惧地低语。

那儿有人面对整个寒冬。

他在哭泣。有个人在那儿的昏暗里。

声音那般纤细!纤细得像一枚针。

而线却没有……他孤身一人

在雪中浮游。四处是黑暗,是寒冷……

将黑夜缝上黎明……多么崇高!

“谁在那儿恸哭?是你吗,我的天使,

是你在积雪下等候,像等候夏季般地

等候我爱情的回归?你在黑暗中回家。

是你的阴霾中呼喊?”——没有答复。

“是你们吗,智慧天使?这泪的交响

让我忆起那忧郁的合唱。你们是否

已决定突然离开我这沉睡的教堂?

是你们吗?是你们吗?”——一片沉默。

“是你吗,保罗?真的,你的声音

已被严厉的话语磨得如此粗糙。

是你在黑暗中垂着花白的头,

在那儿哭泣?”——迎面飞来的只是寂静。

“是那只无处不在的巨手吗,

在黑暗中把视线遮挡?

是你吗,我的主?尽管我的思绪古怪,

可那儿确有一个崇高的声音在哭泣。”

沉默。寂静。“是你吗,大天使加百利,

是你吹响了号角?是谁在高声狂吠?

为何只有我一个人睁着眼睛,

当骑士们把马鞍套上马背?

一切在沉睡。在浓密黑暗的拥抱中。

猎犬已成群地逃离天空。

是你吗,加百利,是你手持号角,

在这冬季的黑暗里孤独地恸哭?”

“不,这是我,约翰·邓恩,是你的灵魂。

我孤身一人,受难在这高天之上,

因为我用自己的劳动创造了

这锁链般沉重的感情和思想。

荷着这重负,你竟然完成

穿越激情穿越罪过的更高的飞翔。

你是只鸟,你随处可见你的人民

你在屋顶的斜面上翻飞。

你见过所有的大海,所有的边疆。

你见过地狱,先是于自身,然后是实境。

你也见过显然明亮的天堂,

它镶着所有的激情中最悲哀的欲望。

你看见:生活,就像你的岛屿。

你与这一汪海洋相遇:

四周只有黑暗,只有黑暗和呼啸。

你飞越了上帝,又急忙退去。

这重负不让你高飞,从高处看,

这世界不过是无数座高塔

和几根河流的飘带,居高俯视,

那末日的审判也似乎不再可怕。

在那个国度里,水土不变。

自高处,一切像困倦的残梦。

自高处,我们的主只是遥远房屋的窗口

透出的光,穿过雾夜的朦胧。

田地静卧。犁没有翻耕田地。

岁月没有被耕种。世纪没有被耕种。

同样的森林在四周墙一般地站立,

只有雨水在硕大的草地上跳动。

第一个樵夫骑一匹瘦马向那边跑去。

在密林的恐惧中迷了路,

爬上松树,他突然看见火光

燃烧在静卧远方的他的山谷。

一切,一切在远方。此处是迷蒙的区域。

安详的月光在远处的屋顶上滑动。

此处太明亮。听不到狗叫。

更不闻教堂钟声的响鸣。

他将明白,一切在远方。

他会猛然策马跑向森林。

于是,缰绳、雪橇,夜,他和他可怜的马,

都将立即成为《圣经》的梦境。

瞧,这是我在哭泣,在哭泣,没有出路。

我注定要回到这些墓碑中去。

肉体的我,走向那里。

我只能做逝者向那边飞去。

是的,是的,只能做逝者。忘却你,

我的世界,在潮湿的地下,永远地忘记,

追随着游向枉然欲望的痛苦,

好用自己的肉体缝补我们的分离。

但是,你听!当我在这里哭泣,

惊扰你的安睡,雪花不融不化,

正飞向黑暗,在这里缝补我们的分离,

像一枚针在上下翻飞,针在翻飞。

不是我的恸哭,约翰·邓恩,是你在哭泣。

你孤独地躺着,在碗橱里安睡,

当雪花向沉睡的宫殿飘飞,

当雪花从天国向黑暗飘飞。”

像一只鸟,他睡在自己的巢里,

自己纯净的道路和美好生活的渴望

都永远地托付给了那颗星星,

那星星此刻正被乌云遮挡。

像一只鸟,他的灵魂纯净;

世俗的道路虽然也许有罪,

却比筑在一堆空巢之上的

乌鸦的窝更合乎自然的逻辑。

像一只鸟,他将在白天醒来。

此刻他却在白床单下安睡,

用梦境用白雪缝制的空间,

隔离着灵魂和熟睡的肉体。

一切都睡了。但有三两句诗

在等待结尾,它们呲牙咧嘴。

说世俗之爱只是歌手的义务,

说精神之爱才是神父的情欲。

无论这水流冲击哪个磨轮,

它在世上都碾磨同样的食粮:

如果说生命可以与人分享,

那么谁愿意和我们分享死亡?

衣物上有洞。想做的人都在撕扯。

人来自四面八方。去了。再回头。

又撕扯了一把!只有天空

时而在昏暗中拿起裁缝的针。

睡吧,睡吧,约翰·邓恩。安睡吧,别折磨自己。

上衣破了,破了。挂起来很是忧伤。

你看,有颗星在云层里闪亮,

是她在久久地把你的世界守望。

(刘文飞 译)

V字形的变奏曲

“鸟儿,在撤退的部队上空高高地飞翔!

你们,为何突然转向,向着我们的敌人,

与云相反?我们还没有被打败,是吧?

是的,我们溃散了,但还是有一些力量。”

“因为你们的数量减少了。不再适合

听到我们的歌。不再是听众。秃鹫

和瓦尔基里向我们俯冲,取代我们。东风

猛击地平线的冷杉,像锯齿形的手风琴。”

“鸟嘴的楔形文字!让棕榈发芽的爆炸!

你的调子也会被西方的叫声吹出天空。

我们将它们托付给记忆,那是个更大的国家。

没有人知道未来,但是总是有昨天。”

“是啊!但是我们生命的量程变小。对我们

没有坟墓或柴堆,只有洋甘菊、三叶草、苦麻菜

和百里香。你的告别辞喊着'火!火!火!’

我们变得更少能懂。这就是为何我们需要一次胜利。”

1989

(王东东译)

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1861-1941),印度诗人、哲学家和反现代民族主义者,是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人。诗中含有深刻的宗教和哲学的见解。泰戈尔来说,他的诗是他奉献给神的礼物,而他本人是神的求婚者。他的诗在印度享有史诗的地位。

假如我今生无缘遇到你

假如我今生无缘遇到你,

就让我永远感到恨不相逢

让我念念不忘,

让我在醒时梦中都怀带着这悲哀的苦痛。

当我的日子在世界的闹市中度过,

我的双手捧着每日的赢利的时候,

让我永远觉得我是一无所获——

让我念念不忘,

让我在醒时梦中都怀带着这悲哀的苦痛。

当我坐在路边疲乏喘息,

当我在尘土中铺设卧具,

让我永远记着前面还有悠悠的长路

让我念念不忘,

让我在醒时梦中都怀带着这悲哀的苦痛。

当我的屋子装饰好了、

萧笛吹起、欢笑声喧的时候,

让我永远觉得我还没有请你光临

让我念念不忘,

让我在醒时梦中都怀带着这悲哀的苦痛。

生如夏花

我听见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

以寂寞的镰刀收割空旷的灵魂

不断地重复决绝,又重复幸福

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

我相信自己

生来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

不凋不败,妖治如火

承受心跳的负荷和呼吸的累赘

乐此不疲

我听见音乐,来自月光和胴体

辅极端的诱饵捕获飘渺的唯美

一生充盈着激烈,又充盈着纯然

总有回忆贯穿于世间

我相信自己

死时如同静美的秋日落叶

不盛不乱,姿态如烟

即便枯萎也保留丰肌清骨的傲然

玄之又玄

我听见爱情,我相信爱情

爱情是一潭挣扎的蓝藻

如同一阵凄微的风

穿过我失血的静脉

驻守岁月的信念

我相信一切能够听见

甚至预见离散,遇见另一个自己

而有些瞬间无法把握

任凭东走西顾,逝去的必然不返

请看我头置簪花,

一路走来一路盛开

频频遗漏一些,

又深陷风霜雨雪的感动

般若波罗蜜,一声一声

生如夏花,死如秋叶

还在乎拥有什么

(郑振铎 译)

我一无所求

我一无所求,只站在林边树后。

倦意还逗留在黎明的眼上,露润在空气里。

湿草的懒味悬垂在地面的薄雾中。

在榕树下你用乳油般柔嫩的手挤着牛奶。

我沉静地站立着。

我没有走近你。

天空和庙里的锣声一同醒起。

街尘在驱走的牛蹄下飞扬。

把汩汩发响的水瓶搂在腰上,

女人们从河边走来。

你的钏镯丁当,乳沫溢出罐沿。

晨光渐逝而我没有步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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