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说·开花城絮语】醉夜上海

【沪说·第26期】

【开花城絮语·第2则】

丁酉年·四月初三


【本期提要】每年四月底五月初,草长莺飞的季节里,都会对已经慢慢成为回忆的家乡充满怀念。去年,开了个叫“开花城絮语”的小栏目,后来也并没有跟进。转眼在这个北美大平原上的小镇住了五年了,这座小镇在齐邦媛的名著《巨流河》中有过出场。开花城这个名字正是齐邦媛所取的,每年春暖花开,最能解其中的诗意。

从本期开始,开花城絮语也就移动到沪说栏目之下,因为身在开花城,无时不刻最牵挂的只是申城。此时,也正是毕业告别的季节,那些告别的瞬间也都在这暖洋洋的时节,也常常在夜里,也常常被灌醉,似真非真。


不夜城是上海的别称,但什么叫“晚上”,只是离开上海这些年才知道。在太阳落山又没有月亮的州际公路上,连路灯都没有,原来夜的漆黑是那样彻底,那样绝望。于是就想起上海的夜,不同的明亮和通透的夜。

有那么一个夜晚,我在夜色中离开家,和三五知己奔赴滨江大道,卧坐于草地上,看到黄浦江水没过了江堤,淹没了亲水平台,略带腥臭味的江水不断涌上来。那种壮阔要继续淹没下去的气势我忘不了,但是那天我恰巧醉了,所以这些是真实还是头脑中的幻觉,我已然搞不清了。对岸百年老建筑的灯光长廊显得特别不真实,或许也是因为江上蒸腾起来的一阵薄雾。

同样的夜,同样没有屋顶,淮海路的梧桐树压着路灯,以至于光线统统打在两侧的围墙上,这已经是过了常熟路往西的了,在过去算是西郊,所以洋房比肩而立,闹中取静。但是惨白的灯光映在故意做成毛面的油漆围墙上,曝光过度的效果和行人稀少的场景,其实回忆起来毛骨悚然总觉得会遇到穿着白旗袍,脸色白到没有血色,想和你搭一部车去宋园路或去沪杭铁路道口,(两者其实离得并不远,只是都指向着西郊的那些阴森森的公墓)的神秘女子。那夜的我碰巧也醉了,所以我分不清梦境还是真实。

又一个夜,坐在出租车上。你知道夜里的延安路高架是另外一个故事,你就像一只鱼缸里的金鱼,在上海这个最奇特的水族馆里畅游,这和自驾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因为出租车上有飞驰的感觉,你可以醉着,你可以睡着,有时还能侧耳听风从玻璃窗缝中突突突的啸叫,可以隐约感受从眼皮缝里看到的光影移动。坐在出租车里,你可以无所顾忌地跟后座的人说话,或者就跟司机说话。眨眼间,就回到了家,灯光静止下来,不再飞速向后,后座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你只知道说了再见。而当你自己坐在驾驶座上的时候,你只有白白的道线和限速标牌,和前方出口,无法体验醉眼朦胧的快意,只有仪表盘上百公里油耗的缓慢下降以及终于能跑到高架限速的窃喜。

其实,夜间的出租车过了11点,计价器跳得比心脏还快,并不是每一次都有这份豪气。有一年岁末,和一群友人去新天地度新年,不知为何却决定在无限度里通宵一夜。毕竟是在腊月里,似乎买了瓶啤酒暖身,但其实啤酒却让身体阵阵发寒。在早已关闭的黄陂南路地铁口,遇到一个同样准备第二天一早坐地铁回家的孩子,只记得我这个半醉的人一遍又一遍地跟他唠叨“要好好读书,不要浪费时间玩游戏。”有人说中国古代文人有两大爱好,“劝风尘从良,拉良家下水。”其实中国的老师历来也有两大爱好,“劝浪子好好读书,教乖孩出去玩耍。”那年,我还是一个人民教师,不过一手拿着墨绿的啤酒瓶,一手指点别人的人生,又在一个不伦不类的场合,想来实在是滑稽。

再后来,那是出国前一年的暑假吧,在延安西路轻轨站下,一家不入流的音乐酒吧门口,站不动了,就一屁股坐在街沿。我咋巴着口中不知道来自地球哪个角落的啤酒的余香,透过脏脏的眼镜片看轻轨车来来往往,嘴里念叨些什么,和谁有过什么对话,或者有点心酸想哭的事情,都记不甚清楚。甚至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好多个夜晚,但是记忆却不够清晰,甚至互相重叠,互相否定。或许因为,那些夜晚我都太害怕他们的消失,因为上海的夜太明亮,又太深沉,太容易隐藏,又很容易被曝光。而最后当它们还是消失之后——或是因为太阳照常升起,或是突如其来的睡眠终止了这一切,却因为我曾经怯懦地喝了酒而变得不真实而变得不牢靠,实在是辛辣而深刻的讽刺。有些夜晚适合沉沉睡去,有些夜晚适合恣意狂欢,但第二天总会来临,不必总要宿醉醒来头痛不已,所以也不需要太留恋醉夜的欢愉。

但如今,夜晚再也没有霓虹灯,再也没有过11点的出租车,再也没有地铁过了末班车的窘境,即便仰天能看到繁星点点,也不免怀念。在漆黑一片中,那杯用同样配方兑出的长岛冰茶还是依然又冰又咧的吗?

纽约曼哈顿唐人街

注:本文配图均为作者自摄上海夜景,与文章内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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