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电力软件公司老总，聊聊碳中和（2）

我接着昨天的问：

“碳中和，为什么电力行业冲在最前面？”

他说：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电费是用什么结算的？”

我说：

“人民币啊。从发电上网，到用户用电都是。”

他说：

“那石油呢？美元吧。”

我说：

“那是因为国际市场有美元、欧元为标准的原油指数，到了国内卖成品油，那还得是我们人民币。”

他说：

“有二级金融市场，记得去年4月中行原油宝的事件么，在芝加哥商品交易所交易的WTI原油期货合约结算价格跌到负的30多美元一桶，原油现货也跌成负价，这一笔交割，中行要亏将近300多亿人民币，风险还转到了国内期货散户身上。”

我说：

“你不说还好，一说就来气，这能源大宗商品，本来就是牵一发动全身，大家都在一个地球村里呢。现在上游原材料价格都涨上天了，你没看国内煤价也都高得离谱了，好多电厂现在都不想发电了，煤炭价格那么高，发一度亏一度啊，资金链都快断了。所以，你别说电是按人民币结算，扯到上游，都是美元欧元。”

他说：

“我们又聊到重点了。上游成本定价权在谁手里，谁就是老大。”

我说：

“这不是老生常谈嘛，石油-美元体系呗。”

他说：

“没错，尽管碳中和是全球一致的行动，但国际竞争局势依然严峻。而生产资料成本里，有很大一块是能源成本。”

我说：

“对，好歹按我们2019年政府核算数据，中国一次能源生产总量达39.7亿吨标准煤，是世界能源生产第一大国。”

他说：

“你对比一下我们的能源生产和消费，就知道，中国依然是油气进口大国，煤炭、石油天然气是主力，这几样能源大宗商品没有一项定价权在我们国家。”

我说：

“对，油、气、铁矿石定价权，现货市场，二级市场、场内场外交易，老外可是玩得666。”

他说：

“现代工业社会里，假如我们把一个国家比作一个公司，任何一个公司的收入大概会划分为三块蛋糕：一块用于支付能源资源等生产资料成本，一块用于劳动者分红，一块属于资本利得，也就是我们学过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里面所说的剩余价值。

能源成本高涨，也就是第一块蛋糕支出变大，势必会影响第二块和第三块蛋糕的份额，如果挤压第二块蛋糕也就是劳动者分红，这会引起民生问题、社会问题；如果第三块蛋糕也就是资本利得变少，资本就可能会外流，会寻找回报率高的国家和地区，资本外逃会令经济陷入恶性循环。所以能源成本不可控意味着什么呢？竞争对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这生意还能继续做吗？”

我说：

“可不，掐住喉咙啊，要不然全世界都要看欧佩克组织开会调节产量，要不然石油美元为啥被称作霸权体系呢？”

他说：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的能源有自己的定价权？”

我说：

“你说电？”

他说：

“是啊，现在还没有一个交易跨越全世界的电力现货与期货市场来影响我们国内的电力市场。”

我说：

“是，但也不是啊，天然气和煤炭不是我们说了算。我们只能定终端用户的电价，所以才有市场煤-计划电一说啊。”

他说：

“没错，这也是今年夏天引发的电力现货价格上涨的原因，没有建立现货市场的区域因为有管制价格，火电厂都不愿意发电，而迎峰度夏又要保供电，火电厂又都是央企，承担了这个社会责任之后，结果就是越发越亏，造成火电大面积亏损，而这个亏损最终还是会由全民买单，因为这是全民所有制嘛。”

我说：

“你没看到现在目录电价开始涨价了，好几个地方签今年剩余的长协，已经允许发电厂在基准价的基础上上涨5%-10%了！”

他说：

“对，成本还是要传导。但是从市场机制来看，我们完全有可能掌握电力定价权。”

从2015年开始推进本轮电力体制改革，虽然进度有点慢，但是步伐很坚定，虽然没有全面实现有效竞争、发现价格的市场，不管是过去的完全政府定价，还是现在从政府定价过渡到市场定价，还是未来的完全由市场定价，电力价格发现的规则是我们国家自主建立的，电力市场也是我们自己建设起来的，从市场机制来看我们完全有可能掌握电力定价权。”

我说：

“这点我挺同意，再说了，需求决定一切，我们14亿人口大国的用电需求可是飞速增长。”

他说：

“你肯定会问，那燃煤和燃气发电所需要的成本波动怎么办呢？

我说：

“我话在嘴边了。”

他接着说：

“你看，去年疫情环境下，我们全社会用电量75110亿千瓦时，同比增长3.1%。但火电设备平均利用小时为4216小时，同比减少92小时。所以我们对煤炭和天然气的发电利用，总体来看是降低的。”

我说：

“给新能源让道呗。”

他说：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新能源发电占比越来越多，意味着我们受制于人的上游成本，也越来越少？”

我说：

“有梦想是好的，还要有实力匹配。”

他说：

“你看，去年火电利用小时数降低，也有听到一些局部地区轮流停电的消息，但你作为居民从来没碰到过突然停电吧，毕竟我们的电力供应能力再持续增强。去年，全国电源新增装机容量19087万千瓦，其中水电1323万千瓦、风电7167万千瓦、光伏4820万千瓦。现在我们国家水电、风电、光伏发电累计装机容量均居世界首位，在运核电装机容量居世界第二。

所有一次能源成本很低的发电方式都是出路，如果一次能源低到忽略不计，那电力定价不就在我们国家了吗？”

我说：

“好家伙，发展新能源还跟能源定价权有关系。”

他说：

“可不是嘛，我们的优势是，风电、光伏发电设备制造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技术水平和制造规模于世界前列，多晶硅、光伏电池、光伏组建产量都是全球总产量的60%以上，出口上，你也知道，近10年前，欧盟对中国光伏产品反倾销立案调查，这些都说明我们的出口量之大，风机自然也是不在话下，风机整机制造我们占全球总产量的40%，是风电制造业产业链上的重要地区。”

我说：

“发展可再生能源利用，我们是具备条件的。”

他说：

“而且，你别忘了我昨天说的——应用场景。电动汽车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终端消费环节，交通是能源消费的一个重大领域，我国的铁路电气化率在70%以上，我们的高铁世界第一并且还在高速发展，我们的公路交通就更不得了了。过去我们国家期待自己的汽车产业可以用“望眼欲穿”四个字来形容，我们太希望有自己的汽车工业了，与那么多国外汽车厂商合作，希望以市场换技术，最后还是没能形成我们自己的汽车工业，市场是贡献出去了，但是核心的发动机与变速箱技术我们还是没有掌握，整整让一代人痛心疾首。但是今天我们的运气来了，电动车不需要燃油发动机也不需要变速箱，于是我们没几年就与世界一流电动汽车厂商同台竞技了，以前我们会觉得比亚迪和奥迪是两种车，现在我们还会觉得蔚来汽车和特斯拉不是一种车吗？我们的蔚来汽车还有底气卖的比特斯拉贵呢，更何况后面还有一堆的小鹏、理想等等，连雷军都下场造车了，到今天，全世界一半以上的电动汽车都在中国跑着。”

所以我说，中国最不缺的是什么，电能的应用场景啊。进入电动车时代，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什么呢？是人工智能，是自动驾驶，是新能源的系统性流动。电动汽车代替燃油车以后，石油消费的一半就没有了，这么大的能源结构变化靠什么管理呢？之所以叫新能源汽车，不可能我充电了你燃煤机组多烧几把煤，不充电了减少几把，风电光伏呢？很可能你充电的时候没有光没有风，不充电的时候艳阳高照大风呼啸，他们不听话啊。所以出路是什么呢？用价格信号来影响电动车，便宜的时候来充电，有些时段还免费，甚至倒贴你钱，贵的时候你要充电跳动的数字能让你心惊肉跳。什么时候电价便宜呢？光伏风电用不完的时候一般便宜，你来充电划算甚至还赚钱，你占便宜了风电光伏发电也被消纳了，而且汽车经常歇着，也许你放那儿就是十几小时甚至好几天，那你也不用操心了，区块链智能合约、人工智能算法会总动帮你决定什么时候充电，这一切都是自动的。”

我说：

“这个例子举得还行。”

他说：

“所以就像我们的汽车工业突然遇到了弯道超车的机会一样，我们的电力工业和电力市场也突然有了弯道超车的机会，我们的燃气轮机技术短时间内是无法超越GE，但是我们的风机可以啊，都碳中和了，燃气轮机就像燃油汽车一样，该慢慢作好告别历史舞台的准备了吧？别小看这个趋势，威力很大的。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人会怀疑电动汽车，电动汽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替换燃油车，如果燃油车全部被电动汽车所替代，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石油消费的一半（随口一说）没有了。你没看到中石油中石化都战略转型了嘛，新能源战略已经和他们的油气战略并举了，所以今后电力行业不仅是国家电网南方电网五大五小发电集团了，中石油中石化吉利汽车等等也许都是电力公司了。”

我说：

“按照我们现在的人均汽车保有量，如果逐步替换为电动汽车，那么对电力系统的冲击也是巨大的。”

他说：

“碳达峰碳中和能源结构转型做需要的新型电力系统中新能源所需要配套的灵活性调节能力很大一部分将来自于电动汽车，因为他们整合起来就是庞大的储能电池啊。除了电动汽车，在新能源基地投资的储能，在负荷这一侧投资的屋顶光伏、分布式燃机、储能等各类综合能源资产，就是我们新型基础设施的硬件部分，将遍布神州大地，这些资产都需要自动驾驶，需要算法来调度他们什么时候输出电力，什么时候自己消费，这就是新型基础设施的智慧部分：人工智能、大数据、区块链等等”

我说：

“你说的应用场景实锤了。”

他说：

“没错，数以万计。”

我说：

“难怪，自从去年提出了双碳目标后，我看首先提出的全社会行业规划，就是要建立一个以新能源为主体的电力系统，这么看来，我们是有具备动机和条件的。”

他说：

“所以你就可以理解，我们国家为什么这个时间点对碳达峰碳中和这么自信了。你可以想象，到那时，石油没那么要紧缺了，没有人可以强迫我们必须用美元结算电力，加上我们的数字人民币战略，是不是可以考虑电力人民币结算体系了？

我说：

“有点意思。”

他说：

“我们只要输出我们的制造业，就可以让世界上每一个国家和地区的人民都用上负担得起的电，就如帮助他们跨越互联网阶段直接进入了移动互联网阶段一样，这不就是我们追求的解放全人类的宗旨吗？”

我说：

“又说大了！先做好我们自己吧！让新能源代替火电，让电力替代燃油燃气呗。那火电要生气了，燃油也要生气了，怎么我就成了历史的累赘了。”

他说：

“那你对这个以新能源为主体的电力系统理解有误。

准确说，这个新的电力系统由两个部分构成，一部分消纳大量新能源电源，另一部分需要支撑大量新能源消费，把这两部分加起来的能源系统，才能叫做新型电力系统。新能源发电规模化，恰恰离不开传统电源的辅助，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替代。”

我说：

“这不就是我们天天讨论的问题嘛！”

他说：

“没错，我们又绕回来了，实现碳中和，需要一个新的电力系统。要知道，风电光电，以前在系统内可是被称为“垃圾电”的，系统消纳越来越多的新能源，要付出的可比完全消纳火电多得多了。'

我说：

“那看起来，又够电力系统折腾整整一代人了！”

他说：

“你说的没错，有折腾就有活路，人挪挪活嘛！既然搞碳中和碳达峰，必须折腾电力系统，那么我们就要搞清楚，该怎么折腾。改天我再给你讲故事。”

记录于2021年9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