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别乱说话

没事别乱说话

作者:陈传荣

火车“哐当哐当”的,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浓浓的夜色。

刘长乐睡中铺,徐兰香睡下铺。火车响了一夜,这刘长乐心里也“哐当哐当”地跳了一夜。在睡铺上翻了一夜“大饼”,眼瞅着天边冒出了微光,刘长乐干脆翻身下床拉倒。

脸紧贴着车窗,本想瞅瞅外面的风景,可由于天色尚早,除了能看到一根根电线杆和一棵棵大树在不停地向后飞速地闪过而外,其他也实在辨不清什么东西出来。瞅了一会,刘长乐感到晃眼,晃着晃着脑袋就感到有点晕了,刘长乐只得把脸收了回来。

坐在床沿傻傻地发了会呆,又想了会心思,刘长乐终究还是憋不住了。刘长乐就随手搡了一下边上还在睡着的老婆徐兰香:“喂——你说我们这次去,能做些什么活?真的能待得惯吗?”

刘长乐这搡的时间真是有点不巧,因为迷迷糊糊中的徐兰香正好做着一个美梦,而且这个美梦,居然还是梦到儿媳妇小红已经生了个大胖小子,此刻,她正随着火车一颠一颠地抱着小孙子呵呵乐着呢!

一个美美的好梦就这样被刘长乐一拉一说给碰碎了,徐兰香当然有些恼火,她睡眼惺忪地冲刘长乐:“你都叨咕了多少遍了,什么叫待得惯待不惯的,再待不惯,那不也是你儿子家嘛!”

徐兰香烦刘长乐,刘长乐也懒得回话,他知道自己说不过徐兰香,或者说,刘长乐也不想和徐兰香争论。其实对于刘长乐来说,徐兰香回答他的问题或者不回答他的问题,那都是无所谓了,刘长乐只是想把自己的担忧和想法吐出来就行,至于徐兰香听不听,或者听了有什么反应则完全是另外一码事。

刘长乐不说话,仍是坐在那里瞎想加空想等待着大白天的到来。刘长乐睡不着算了,可是经他这一折腾,原本还睡意绵绵的徐兰香也完全被他搅得清醒了。

“你就放你的一百二十个心吧,到了那,你还怕没活干?!”徐兰香索性也坐了起来,她像是反驳又像是在安慰着刘长乐,“给孩子洗尿布,不是事?到菜场买菜回来洗菜烧饭不是事?帮孩子看门打扫卫生不是事?就你想法多!整日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

徐兰香这一骂,刘长乐倒浑身舒坦起来,他呵呵笑着。刘长乐挠了挠头皮感到老婆骂得倒也在理!

其实,这事也难怪刘长乐这么左担心右牵挂着,这回他老夫妻俩进城,可谓是要务在身,责任重大,使命光荣,因为儿媳妇快要生了,老夫妻俩这是奉召进城,准备服侍儿媳坐月子和料理即将出世的小孙子生活起居哩!

早在个把月头上,儿子刘亮亮就打电话向他俩发出了调令,说老爸老妈,小红马上就要坐月子了,我这边没人照顾,本想雇保姆照顾照顾的,可看到新闻上说有保姆暗中虐待孩子殴打老人的,哪还敢请,再说外人照顾哪有自家人照顾贴心呢?所以思来想去的,还是想让你们过来帮我照料照料。

儿子这样说,刘长乐徐兰香虽说心里矛盾纠结,却也是满心欢喜着,毕竟又添一代啦。其实两年前儿子就让他们进城一块住了,当时刘长乐死活没同意,就怕待在城里不习惯。如今碰上这茬事,自然是再也躲不过去了。于是,老夫妻俩只得早早把家中安顿妥当,直奔城里而来。

火车九点一刻才到,可儿子刘亮亮八点半左右就开着私家车到车站候着了。刘亮亮是个细心的孩子,他知道老爸老妈不识字,又不熟悉路况,深怕他们迷了路,早早地等候着心也宽。见上面,一看父母气色都还好,刘亮亮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一路上,刘长乐徐兰香心里可是乐开了花,坐在儿子自己的小车里,满大街地跑着,多神气啊!搁在先前,别说乘小车了,老夫妻俩连小车摸都是不曾摸过的。现在由儿子把着个方向盘,想怎么开便怎么开,想开到哪便开到哪,简直跟活神仙似的。

刘亮亮确实是刘长乐徐兰香的骄傲,想想这事两人都是要乐呵的。刘亮亮打小脑子就活,从乡下考到上海读大学,一点都没折腾,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留在了城里。之前,刘亮亮先是在一家公司上班,可是干了不到一年,他便和几个伙伴们创办了一家什么公司,一块搞起了创业。经过三年多的发展,如今儿子已是公司的总经理。刘亮亮不仅在上海买了两套房,而且还娶了一个漂亮的城里姑娘。这么好的儿子,真是千年修来的福气啊!他们老俩口现在是见人腰杆挺,说话底气足,脸上亮敞着呐!

小红预产期在十一月底,眼瞅着还有二十来天,徐兰香可是早早地就把小棉袄小棉裤准备好了。从乡下上来的时候,徐兰香的包里还塞满了各种旧衣服旧床单,有不少旧衣服还是刘亮亮小时候穿的。

徐兰香说,这些旧衣服旧床单旧是旧了,可都是棉的,把它撕成碎布洗洗干净,给宝宝做尿片再好不过了。

小红笑着说:“妈——其实没必要这么节约的,都什么时代了,到时候就用纸尿片吧,不用洗不用晒多省事,也花不了多少钱的。”

徐兰香砸了一下嘴,说:“这倒也不光是钱不钱的事儿,纸尿片省事是没得说,可它哪有尿布好呢?尿布是纯棉的,透气,吸水性都好,这些好处都是纸尿片没法比的。想想看,纸尿片把宝宝的小屁股包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宝宝该多难受啊!更要紧的是,我还听说,如果养了个男宝宝的话,纸尿片用多了,长大后据讲还容易得不孕症呢!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有不少人是这么说的,我还是认为棉的尿布最好了。”

见婆婆这般一套一套的,小红也不争论,她一脸笑意算是领受了婆婆的教诲。小红是聪明的孩子,她当然明白,且不说婆婆说的在理还是不在理,婆婆的心意总归是好的,而且她那看似老土落后的做法,多少年来祖祖辈辈们就是这般一代一代地传下来的,自然也还是有不少道理在的。

徐兰香整日在忙碌,刘长乐却像一只无头苍蝇乱转悠。原先在乡下,刘长乐每天忙到东忙到西似乎都有做不完的事,到了城里刘长乐才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废物,什么事都搭不上手。刘长乐还总结发现,在城里其实只有两种人比较忙,一种是懂高科技的文化人,一种就是会做家务的女人。而高科技和家务这两样活,一样和他都不沾边。

原本整日忙忙碌碌的,如今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急速旋转的陀螺忽然间没有了动力,刘长乐感到整个人都失重了一般。电话中,刘亮亮说是说让老爸一块上来帮帮忙、搭搭手,其实这事朝明白里说,他让老爸跟老妈一块上来,主要还是想让老爸享享清福的,是不想让他一个人在乡下太过劳累。对于自己的老爸,刘亮亮心里难道还不清楚吗?指望他做家务活、带孩子还是算了吧,平时老爸可是连自己都料理不好的。在刘亮亮看来,老爸做农活是一把好手没得说,人又勤快,可是城里就不一样了,事情做完也就做完了,想使劲还地方使呢!

为此,刘亮亮担心的倒不是老爸帮不了什么忙,而是担心老爸整日没事干闲得慌。想想看,一个原本没白天没黑夜地做惯事的人,咣当一下让他什么事都不做了,会不会出现什么状况呢?刘亮亮这般想当然是缘由的,因为他也听说过不少城里老人退休后,本来健健康康的,可退休后没隔多久不少人就莫名其妙地生病了。想想看,这当中会不会就是因为和一个人从忙碌中突然歇下来有关呢?

刘亮亮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果真,安营扎寨下没几天,刘长乐就吵着要儿子帮他找份活干干,说否则太憋得慌了。

这个要求让刘亮亮直挠头皮,刘亮亮明白,像自己老爸这个岁数,哪怕在饭店洗碗拖地搞卫生,在澡堂搓背捏脚修指甲,人家也早就不要了,何况其他活?你说安排老爸到他们公司打打杂,更是无从下手。找其他朋友帮忙安排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他哪里能抹下这个面子呢?为此,这事也就在刘亮亮“嗯嗯”声中一直没有下文。

刘亮亮家居住的小区叫锦绣花园,是属于一个高档的商品房小区。小区周围竖了一圈铁栅栏,门口还设了门岗。小区里有假山有喷泉,也种满了花花草草。虽然这些假山喷泉、花花草草和乡下根本没法比,但在刘长乐看来还是觉着蛮新奇好玩的,同时心里也想着这城里人真是舍得花钱啊!

小区是个电梯房,上下楼全靠电梯。刚开始的时候,刘长乐还真不习惯,不是把楼层摁错了,就是把开门键当作关门键来摁了,害得他一个人都不敢乘电梯。好在这样的尴尬也没持续多久,慢慢刘长乐就习惯了,并且心里也开始赞叹还是电梯好,呼啦一下说上来就上来了,呼啦一下说下去就下去了,多来劲呐!

在小区里,刘长乐每天出去三次,早饭前一次,午饭后一次,晚饭后再一次,天天如此雷打不动。

出去也没啥事,其实也能有啥事呢?刘长乐喜欢在小区里小区外到处闲逛逛,喜欢在小区附近东看看西瞅瞅。好在这刘长乐,性格随和、开朗,见了谁都不生疏,见了谁都打打招呼。没打过交道的人,说上三五句话,没一会就算是老朋友啦!

刘长乐每天就像做功课似的,把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每天轻轻松松吹着口哨出去,快快乐乐哼着小曲回来。从刚开始的不适应,到慢慢地开始容光焕发,整个人心情倒也轻松愉快。见老爸精神状态还不错,刘亮亮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中,一颗悬着的心也妥妥地放了下来。

刘亮亮工作忙倒是真的,每天早上都是一大早开车出去,晚上很晚才能回来,有时甚至忙到整夜不回来的也有。一开始刘长乐和徐兰香还不理解,每天都这么忙忙碌碌,能有多少事啊?后来他俩也算是明白了,儿子毕竟是总经理啊,管好几十号人哩,怎么可能不忙呢!

刘亮亮平时工作忙,家里自然就照顾不上了。小红腆着个大肚子,里里外外也不方便,有了两位老人跑进跑出忙碌应付着,前前后后也算有了个照应,这样刘亮亮在外忙碌自然也就少了不少牵挂。之前为这事,刘亮亮确实还是蛮担心的,因为整个怀孕期间小红心情就一直不是很好,特别是怀孕早期,她的妊娠反应非常强烈,既呕又晕的。心情不好不说,而且小红胃口也很差,时不时还会莫名其妙地冲着刘亮亮发些小脾气。现在算是捱到了临产前夕,虽说头晕恶心没了,可吃不好睡不好的症状却是越来越明显,而且由于时时刻刻担心着生养过程的痛苦,小红的心情也没好到哪去。现在有两位老人在边上,至少有人陪着说说话了,也不用整日窝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电视连续剧,或者傻傻地面对着冰冷的墙壁了。

再说这刘长乐,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慢慢地,他对小区周边的状况和人头也越来越熟,每天也不用担心没地方去了。有了去处,似乎心也安了,刘长乐好像也不再提找活干的事了。

朋友多是好事,这朋友一多,不光能聊天解闷,关键的时候还能帮上大忙呢!

两天前,小红在洗澡,刚洗了一半,家中淋浴房里的浴霸忽然坏了。

这可把一家人吓坏了,如今小红可是全家的重点保护对象。结果是取暖器、电吹风、开水全部动用才总算把一趟澡给应付了过去。

尽管事情不大,可也得要马上解决。眼看着这天气越来越凉了,小宝宝即将出生,小红马上要坐月子,洗澡没有浴霸无论如何是不行的。

开始刘长乐还以为就是灯泡坏了,赶紧下楼买了几只灯泡。可灯泡换上,还是没反应。刘长乐这就没辙了,对于电这个在他看来属于高科技玩意儿的东西他可是一窍不通,也不敢轻举妄动。好不容易凑到儿子刘亮亮有空,本想这么小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什么事,随便动动手就可解决的。哪承想这孩子,虽然读到大学,到头来居然连什么是电压、电阻之类的好像也闹不清楚。

连家中最有本事的人都没辙了,怎么办呢?

正当大家急得抓耳挠腮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刘长乐突然拍了一下脑袋说,等等。说罢,整个人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大家都感到很是诧异,以为老头子想出什么高招来了。没想到,仅仅隔了二十来分钟的样子,刘长乐却领了个人上来。

这人,浓眉,大眼,络腮胡子,四十岁上下。未进门,先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刘总好!”

刘亮亮愣了一下,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老爸发话了:

“他是小方师傅,是振亚饭店后勤专门负责维修水管电器的,请小方师傅来看看浴霸究竟坏在哪里了!”

刘长乐这一说,大家这才明白过来。于是一家人便纷纷客气地端茶倒水,连声道谢。

小方师傅话不多,只是憨厚地笑笑说不要紧的,而后便在刘长乐带领下踅身进了浴室查看实情。

也真叫是应了那句俗话: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进去之后,小方师傅似乎也没看出费什么大的力气,捣鼓了一阵,浴霸的灯居然就亮了起来,连新买的灯泡都没用上。

“其实只是开关处接头松了,接触不是很好,线头拆下重新接一下就好了。”小方说道。

听此一说,一家人“哦哦”着连连道谢。刘亮亮赶紧跑到卧室拿了两包“中华”递给小方师傅连连表示着谢意。起初小方师傅客套着不肯接受,来回推搡了几下,最后还是刘长乐一把抓过香烟硬塞到小方的工具包里,如此,小方师傅这才算是勉勉强强地收下了。

送走小方师傅,大家都夸说这小方维修水平真不赖,比正宗的电工师傅都管用。

刘长乐就显得颇有些得意,坐在那,端着茶水,刘长乐说:“这小方呐,大名其实叫方小刚,山东人,五年前来的上海。小方之前在老家一直跟着一家装修公司做水电工,到上海后,他先是在一家旅馆做后勤服务,主要也是维修维修。后来他又跳槽到振亚饭店,每个月工资足足比先前高了八百块,现在干这活也算是老本行了。小方有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大的是女儿小的是儿子,女儿十三岁,儿子刚八岁。小方的老婆叫李春花,也在上海,在一家饭店里帮人家洗菜,每月工资二千八。小方的父亲前年不在的,得的是肺癌。他的母亲今年七十三,身体各方面还行,就是眼睛有点不太好……”

刘长乐越说越有劲,话是越岔越远,徐兰香拿脸唬了一下他,说:“你也真是的,说就说呗,一下倒这么多干啥?”

于是,刘长乐忽地刹车打住话头,大家都笑了起来。

刘亮亮也在那呵呵笑着。刘亮亮想,自己在这个小区住了好几年,左右邻居都是谁至今都还没搞清楚,没想到老爸来了才这么几天,就认识了这么多人,而且家中遇上点小事,居然也能随叫随到地叫人来帮忙解决。

刘亮亮忽然发现,这个老爸,还真不赖啊!

刘亮亮的公司其实是一家电商企业,主要经营网上购物。眼下,公司各方面发展势头都很好,在全国也布点设了不少分号。作为公司总经理,忙自然是少不了的。

儿子刘亮亮忙什么,刘长乐是傻傻分不清的,他哪里闹得明白电商是个什么玩意儿呢,他揣摩着儿子他们的电商可能就是卖电器的吧?但不管怎么说,看到儿子刘亮亮忙,刘长乐就高兴,而且是儿子越忙,他就越高兴。在刘长乐看来,儿子忙,说明儿子职务高,管的人多啊!刘长乐甚至认为,儿子越忙就越是替自己和徐兰香长脸。

刘长乐和别人聊天,特别喜欢和别人聊聊孩子的事情。如果对方是和自己差不多的老人,那么他肯定就要问对方孩子是干什么的,如果对方是年轻人,那么他就问对方是干什么工作的等等。总之,刘长乐总是要千方百计地拿对方和儿子刘亮亮比较一番。看到对方羡慕的眼神,赞叹的话语,刘长乐心里美美的。真是一聊百事爽,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原先,刘亮亮从锦绣花园小区门口进进出出,是很少有人和他搭讪的,而刘亮亮也很少和旁人打招呼。这一点,不管刘亮亮开车也好,步行也罢,每回进出小区情况都差不多。

让刘亮亮没有想到的是,近一段时间以来,自己每回从小区门口路过,大伙都热络了起来。和先前相比,大家好像都对他客气了许多。

“刘总好,这么早就出去啦?”

遇上这样的事,刘亮亮总是吓得赶紧点头回应。

这打招呼的是小司吧,当然也可能是小施,或者小史,还有可能是小石等等,反正差不多就那个音——他居然也和自己客气地打起了招呼啦!

可是点头归点头,任凭刘亮亮把大脑怎么运转,却始终也想不起来他和这个叫小司、小施、小史、小石等等的有过什么交集。这小司、小施、小史、小石等等的,好像是门口那家便利店的搬运工吧?或者是常年在门口摆摊修皮鞋修伞的?当然也可能是门口那家卖米的小老板。反正这事儿,让刘亮亮感到很伤脑细胞,而且不是一点点伤脑细胞,是相当伤脑细胞啊!

小司,或者小施等等的客套,却让刘亮亮心中泛起了疑虑,好像自己居住的整个小区生态环境似乎也悄悄地发生了改变,特别是当对方左一句“刘总”右一句“刘总”时,说实在的,这个称呼太让他不适应了。虽然在公司里,在生意场上,“刘总、刘总”这样的称呼满天飞,而且刘亮亮也从未感到过不正常。可是,在自己居住的小区周围这样被人称呼来称呼去,刘亮亮还是觉得太别扭了。

周末,刘亮亮去附近的“一剪梅”理发店理发,年轻的伙计居然对他是客气有加。

其实,“一剪梅”店倒是老店了,刘亮亮也是来过两三次的,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感觉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在刘亮亮看来,来这里理发最大的理由就是图个方便而已。

帮刘亮亮理发的小伙子刘亮亮是认识的,因为之前他也帮刘亮亮理过发。在刘亮亮的印象中,这小伙子之前好像比较沉默寡言,甚至还有点腼腆,没想到几日不见,现在他居然也进化成了一个话唠。

“我没猜错的话,您应该就是住在锦绣花园六号楼的吧?”小伙子一边麻利地给刘亮亮理着头发一边和他闲聊着。

刘亮亮愣了一下,觉得很是诧异,他怎么就知道自己住在锦绣花园六号楼的呢,自己可是从来就没和他说过这档子事呀?

面对对方提问,刘亮亮只是笑笑并不作回答。

尽管刘亮亮没有回答小伙子的问话,可这并不妨碍小伙子的兴致:

“我们都说您真是不简单,从乡下考到上海,又在上海成家立业,听说现在有房有车的,事业又做得这么好,我们都很羡慕呢!每回说起您,我们都很佩服啊!”

起初刘亮亮还想,你说就说吧,嘴碎的人好这口,图个嘴上快活,不走心的,不理睬他很快就会偃旗息鼓了。可是刘亮亮错了,那家伙居然是越说越起劲了:

“每回说起您呀,您老爸都是充满了自豪,他说您小时候在乡下吃了很多苦,每天早上打完猪草才能去上学,经常是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当时您们家经济条件差,有时候连学费都交不起。听您老爸说呀,尽管条件艰苦,但你很懂事,人聪明,学习也用功,完全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小伙子在刘亮亮的头顶上自顾说着,刘亮亮的心里就越来越毛了,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无比难堪,心里感到有些恼火。最后,刘亮亮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逃离“一剪梅”的。

说实在的,这一回刘亮亮真是怒气升腾,他从来没有感觉像这样被人这般议论过。太过分啦!这都叫什么事儿?这不都是把自己的老底全部揭穿了吗?这不光是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弄不好可能还涉及到全家安全的大问题呢!

碰上这事,刘亮亮一天都没有好心情。晚上吃饭,一家人围着桌子。坐在饭桌边,刘亮亮终于忍不住了,他看了一眼老爸,然后,刘亮亮就吞吞吐吐地说道:“老爸——来了这么些天,还——待得惯吧?”

“嗯,还行——”刘长乐说,“就是没啥事,有些闲得慌!”

“哦——”刘亮亮一边哼哈着一边还佯作安慰着老爸,“这——慢慢会——习惯的——”

“其实也没啥,我这人性格好,和人处得来,有事没事,就到楼下转转,小区里溜溜,和大家打打招呼,说说闲话,不管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三五句话,多半就能攀上了,大家愿意和我处,我也乐意和大家聊……”

刘长乐话头滔滔不绝似黄河泛滥,浑然不觉儿子刘亮亮满腹心思。见老爸如此,刘亮亮脸上几乎要抽筋。

“爸——”刘亮亮想说话,可“爸”了老半天,后半截话却始终在肚子里打着转。

刘长乐终于有所察觉,只见他把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犹犹豫豫着问:“啥事呢?”

看了一眼父亲,刘亮亮只得硬着头皮,说:“以后——没啥事,你在外面转转倒是可以的,就是,就是,你能不能,少说点话?”

刘长乐一下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儿子居然要和他说这个!刘长乐把嘴巴张成了“O”型,刚想问为什么,可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这回刘亮亮倒是说得挺快:

“和你说这话其实也没啥,老爸你也别往心里去。你可能有所不知,这是城里,不是咱老家乡下!这城里人和咱乡下人不一样,这城里的环境和咱乡下的环境也不一样。在城里和人打交道,做事说话都得要多留个心眼,不要成天不管见着了什么人,都把什么话往外说!”

刘长乐一时语塞,举着筷子的手依旧僵在半空中。刘长乐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儿子竟然会对他说这个,刘长乐更没想到,原来在城里说个话居然还有这么多穷讲究呀!

刘长乐支支吾吾着,一时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回应儿子。

令刘长乐光火的是,徐兰香居然还在一旁瞎起劲:“就是,就是,整日没事,就知道在外东搭西搭,我看早晚要搭出什么是非出来不可!”

刘长乐拿眼白瞟了一眼徐兰香,虽然嘴上不再说什么,可他心里却是很不服气,肚子也是鼓成了一个储气包。

只有小红最明事理,她在一旁冲刘亮亮和着稀泥:“吃饭,吃饭,这个时候说这事,你说扫兴不?”

刘长乐说得没错,在小区附近,不管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是新来的还是后到的,别人都乐意和他打交道。大家聚在一起,说说家常,道道里短,相互之间的关系一下就近了。由于人缘好,虽然来了没多久,可刘长乐还是交了不少朋友。

在这事上,刘长乐确实是不太相信儿子所说的话,在刘长乐看来,出门不说话,难不成每天见了人就装作像哑巴一样?这样下去,那还不要憋出人命来?

为此,在这事上,刘长乐是说归说,做归做,并不怎么当一回事。

下楼溜圈,和老友胡吹,看路边好戏,凑街头热闹,总之,在刘长乐看来,该怎么还得怎么。

面对这个热心开朗的大叔,大家自然也不把他当外人,只要刘长乐一出现,大家常常是这般介绍的:喏,他儿子是住锦绣花园六号楼的刘总,老有出息啦!这般介绍,大家似乎都觉着很有面子似的,好像也都跟在后面沾了光。而刘长乐呢,自然也是非常乐意接受这样的介绍。面对大家的羡慕,刘长乐真是感到心里自豪,脸上挂彩。

没事和小区周边大伙一起聊聊,嘘嘘寒,问问暖,交流交流感情,每天神清气爽,没烦没恼,多好的事啊!

周三,又是小红定期胎检的日子。下午,刘亮亮特地比平时稍早下班,准备亲自开车送小红去医院。自从小红怀上孕之后,刘亮亮对老婆可是越来越呵护了,每回去医院胎检,再忙他都要抽时间亲自开车送小红去医院,好像只有这样他才感到心里踏实。

让刘亮亮没想到的是,当他把小车开进小区门口刚摇下车窗的时候,忽然一个夸张的女高音便传了过来:“呀,刘总——您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真是难得,真是难得!”

刘亮亮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定睛一瞧,却发现居然是一个中年大妈。

刘亮亮把一个大大的笑脸回赠过去后就在使劲地想:这人是谁呀?她是从哪里来的啊?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刘亮亮还在琢磨着,大妈的话却又扑了过来:“真是要好好恭喜你一下呀,听说你爱人下周就要生了吧?啧啧,你看看,这么年纪轻轻,马上都要抱儿子了!”

大妈不说不要紧,她这一说真是差一点就把刘亮亮给吓着了。刘亮亮心里在嘀咕冒泡,你说这个大妈厉害不厉害,自己都不认识这个人,她居然已经知道自己老婆什么时候要生小孩,而且居然还知道自己老婆要养的是个儿子!

其实,说到这事刘亮亮还真是有点心虚的,因为小红怀的是男孩这个事也只有他们家里几个人知道,小红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刘亮亮找人托关系偷偷做过一次B超,结果鉴定下来说是男孩。这本是一桩密不透风见不得人的事,没想到现在居然连这个陌生的女人都知道了!

“真是谢谢您噢,阿姨——其实连我们自己都还不知道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呢!”面对这个热情莫名尤其是知晓自己底细的大妈,刘亮亮实在不想多说什么,他只惦记着应付几句赶紧脱身拉倒:

可是,对于一个似乎好不容易才逮到一个说话对象的大妈,她哪里肯就此轻易放手呢:“啊哟哟,我说刘总呀,这你就在瞒我了吧?你老爸都说了,怀的是男孩呢,就在上上一个礼拜吧,他就这么说啦!你不知道吆,老爷子不知有多高兴着哩!还有呐,只要说到你,老爷子就是一脸的自豪。不是嘛,眼看马上又要抱孙子了,能不乐吗!”

刘亮亮一脸尴尬地和大妈虚以委蛇着,他的脸上虽是挂着笑意,心里却是早就窜出了一股无名之火。

眼瞅着大妈似乎还没有打算放过他的意思,刘亮亮只得赶紧借口说自己马上要去医院,然后脚底下使劲一踩油门连忙逃之夭夭。

这回刘亮亮着实是光火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一到家,刘亮亮便气呼呼地对老爸凶了起来:“我说老爸——我让你在外面少说点话,少说点话,你就是不听,尽到处乱说,你看你这才来了多少天,前前后后、左右邻居,现在哪个不知道我们家这点破事啊!我们简直都成了透明人了,哪里还有一点点隐私呢!”

刘长乐刚刚换好鞋子,正乐颠乐颠地准备完成今天的第二次外出任务呢!没想到刚跨出门槛,迎面而来的却是儿子如此一顿怒吼。

刘长乐木木地立在那里显得一脸茫然,他不明白自己又在哪里捅了篓子。

眼见老爸这貌似又要出去找人聊天的阵势,刘亮亮显然更加来气,于是,他气呼呼地把刚刚在小区大门口碰到的荒唐事说了一遍。末了,刘亮亮又恼恼地说:“跟你说了,不要没事在外面到处乱跑乱说,你就是不听,你当这里是乡下,想串门就串门,想唠嗑就唠嗑啊?”

儿子这一呵一斥,刘长乐倒也忽然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十多天前,他确实和十号楼的那个叫李啥娟的说过这档子事。可刘长乐也觉着憋屈,当时不就是因为快要抱孙子了心里兴奋,多说了几句嘛!

面对儿子批评,刘长乐把两手拢在袖口里又悄悄地退回到屋里来。刘长乐像做错事的孩子低垂着头不再说话。刘长乐实在不明白,不就是和人多说了几句话嘛,你看这闹得鸡飞狗跳的。同时刘长乐心里也埋怨,你说那叫李啥娟的也真是,这事你到处一惊一乍地乱说什么呢?

眼看着父子俩在那僵着,结果还是小红跑了过来。小红一边拉刘亮亮一边批评着说:“你看你乱吼什么呀,有话好好说呗,你说爸在这里不找人聊天,还能干什么去呢?”

刘亮亮不再说话,他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

晚上,已经躺下了,徐兰香却还抓住这个话题不放。徐兰香警告着刘长乐:“你个死老头子,前些天我就提醒你了,让你在外头不要乱说话,你就是不上心,管不住自己的一张臭嘴,看看惹出祸端了吧?今后没事,你给我在外头就少嚼点舌头,这是在城里,不比咱们乡下!”

刘长乐不服,嘴上还硬着:“我没说啥呀,我说的都是有根有据的话嘛,又没造谁家的谣!”

徐兰香冲了他一句:“让你别乱说就别乱说,有根有据的话也不要乱说,造谣的话更不要乱说,别给孩子们添乱,给自己惹麻烦!”

徐兰香这么说,只见刘长乐呼地一个转身,直接用后背对着徐兰香不再说话。

不过自从被批评了之后,刘长乐似乎倒也老实多了,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有时候电视是开着的,徐兰香叫了几声,却没应答,上去一看,却是睡着的。徐兰香一把揪着他的耳朵,说:“你个死老头子,电视开着,人却是睡着的,电费不花钱啊?”

刘长乐这才恍然从梦境中回到现实中来,连打着几个哈欠,像是犯了大烟瘾,心中就觉着这日子过得甚是索然无味。

一切如之前所预料的一样,所期盼的一样,小红果真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七斤三两,白白胖胖的一个大小子。一家人自然是乐坏了。

小精灵的到来,似乎又激活了刘长乐内心那种勃勃生机,他又开始楼上楼下忙前忙后地活泛了起来,往日的精气神瞬间得到了激发。

为让小红安心坐月子,徐兰香几乎是承包了所有的家务,买菜做饭,洗衣洗尿片,整个人可是忙得飞转。

由于实在无所事事,同时也是为了减轻徐兰香的负担,刘长乐开始琢磨着能够做点什么。当然,其他家务是指望不上的,刘长乐就主动揽了买菜的活。虽然刘长乐每次买回来的菜要么是买错了,要么就是买回来的东西根本无法搭配,害得徐兰香为此常常又重新跑回菜场拾遗补缺。

虽然每次买菜任务完成得不算完美,但大家对刘长乐还是以鼓励为主。对此刘长乐自信心倒也是越积越高,觉着自己终究还不算是一个只是光吃白饭的废物。

不知是由于添了孙子还是由于重新恢复了自由,刘长乐的心情又开始变得大好起来,整个人脖子直了,腰杆子硬了,就连哈欠也不打了,每天都是哼着小调唱着小曲跑来跑去的。

或许正因为家中添丁之故,一家人都围着孩子转了,而对于刘长乐,大家似乎都疏于看管。没过上几天的紧日子,这刘长乐居然又故态复萌。在买菜的间隙,刘长乐都会不忘抓紧时间和小贩们神吹胡侃一番。每次侃完刘长乐便觉神清气爽,简直一天都是好心情。有时徐兰香在忙着烧菜,烧着烧着忽然发现葱不够了,或者姜没了,便吆喝刘长乐赶快下去买一点回来救急。可却是这边左等右等就不见人回来,害得徐兰香只得关火穿好鞋子跑到菜场找人,却蓦然发现那死老头子居然在和小贩们正聊得起劲呢,自然又是免不了一顿好生数落。

这刘长乐爱聊天,人头自然也就熟,虽说烦恼也有,但也不可否认,他的这些“老朋友”,在尴尬的时候也还真能帮上个大忙。

一次家中下水道堵塞,结果是弄得地板污水四溢,满地打滑。本想喊物业来疏通的,可刘亮亮知道,依据以往老经验,这物业公司收钱的时候比什么都及时,指望着他们办点事,没三四个小时哪里会搞得定呢!而且当时正是忙于做晚饭时刻,涮锅、洗菜等等的都是用水高峰,如何等得起啊?

就在大家焦头烂额手足无措之际,刘长乐就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说:“这个小事呀,小徐应该可以帮一下的。”

刘长乐这一说,大家全都一头雾水,忙问:“哪个小徐呀?”

“喏——安居苑小区门口,卖水果的小徐呀,瘦瘦的,高高的,单眼皮,尖下巴,嘴唇上翘……”

经刘长乐这么一比划,一家人都跟着“哦哦哦”地应和着,似乎都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似的。

“上次我和小徐闲聊的时候,就听说过之前他在老家是专门帮人家干这个的,后来因为接不到什么活,三年前和老婆一块来上海打工了。到上海后,他们先在一家小面馆打杂,由于工资太低,后来他们就买了一辆板车大街小巷地卖甘蔗。等赚了点小本,再后来就在我们锦绣花园小区门口租下了一个店面卖起了水果。小徐呐,他本人是贵州人,老婆倒是四川人……”

这刘长乐说得吐沫横飞,眉飞色舞,甚是起劲,徐兰香就在背后使劲杵了一下他的腰眼,低声喝道:“死老头子,又来了!”

刘长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又岔远了,于是嘿嘿笑着赶紧刹车。

老爸老妈的到来,刘亮亮似乎又重新找回了曾经的温馨和乐趣。虽然工作忙碌,但如今刘亮亮回到家中,看着可爱的宝宝,忍不住亲一下、嬉闹一番,然后再吃着老妈烧的饭菜,看着老爸小酌的场景,那种幸福感满足感便油然而生了。

刘亮亮发现,由于老爸老妈的到来,家中确实发生了不少改变,譬如说家中干净了,东西摆放有序了;譬如说,他和小红原先都是夜猫子,早上爱睡懒觉,现在则学会了早睡早起,生活也越来越有规律了;再譬如说,先前为了解决一顿饭问题,他和小红动不动喜欢朝饭馆跑,而现在他们都爱回家吃饭了等等。这一切奇妙的变化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

当然,发生变化的也不仅仅就是这些,其他方面也有不少变化,其中有一个最大的变化,就是家中电话渐渐多了起来。

刘亮亮发现,自从老爸老妈来了之后,老家乡下就常有不少亲戚打电话过来。有不少亲戚虽然名字刘亮亮还有印象,可是记忆中那人的面目却是模糊不清了。这些乡下亲戚打来电话,聊的基本上也就是家长里短,都是一些芝麻绿豆的琐事。这样的电话有时热闹起来一天就能接上好几个。

其实说到电话,刘亮亮和小红都有个习惯,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把家中电话留给外人,留给外人的往往只是手机号码或者办公室号码,真的能留给对方家中电话号码的一般都是关系比较亲密的人。

为此,如今家中电话铃声一响,多半是找刘长乐或者徐兰香的。特别是刘长乐,现在只要家中电话铃一响,他接电话的积极性比谁都高,好像电话是专门为他安装的。为接电话这事,还闹出了一个小意外。

一次,一个多年不曾联系的朋友打电话过来找小红,刘长乐听到电话一响,自然又像条件反射似的很快就抓起了电话。刘长乐家乡口音重,喂了几句,对方也没听懂,刘长乐也没听懂对方是谁,只当是打错了,便咕哝了一句说又是骗子之类的话,然后便粗鲁地挂了电话。

刘长乐没料到这实在是一场令人哭笑不得的误会,对方其实是小红多年的闺蜜,知道小红生孩子了,她正打算凑热闹前来热烈贺喜呢!没想到一番热心居然被人莫名其妙地骂了句骗子。

因为这场小误会,那个朋友差点和小红闹翻,后来所幸那闺蜜晚上又打了小红的手机,细问之下才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于是两人说笑一番也就过去了。

可是对于这件事,小红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小疙瘩的。在小红看来,这家中电话,怎么能一听到铃声就这么起劲地抢着接呢?而且接了还不分青红皂白地乱说话,这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虽然小红不说,但徐兰香心细,她似乎发现了什么苗头。徐兰香悄悄提醒刘长乐说:“以后孩子在家,这电话你不要老是抢着接,这电话又不是专门为你装的,好像你在外面业务做得挺大似的,你能有多少电话?别总是一听到电话铃响就激动得不行!”

刘长乐瞪着眼“哦哦”着,他实在想不通,这接接电话怎么就又接出问题了呢?

不接就不接吧,刘长乐想,这都算什么事呢!刘长乐心里就感到很是生气。

接下来几天,刘长乐就真不接电话了。刘长乐脾气本来就有点犟,这电话说不接就不接了,任那电话铃声一个劲地响着,他就是装聋作哑当作什么都没听见。有时刘长乐明明人就在电话机旁,忽地电话铃响了起来,虽是浑身激动了一下,但终究还是咬牙忍着愣是不接。有时其他人都在忙着,电话铃声响了许久,可刘长乐还是故意无动于衷就是不接,直等到徐兰香嚷嚷着让他赶快接时,他这才磨磨蹭蹭地跑过去把电话拎起来。

由于刘亮亮白天多数不在家,平时徐兰香又没有接电话的习惯,因此刘长乐不接电话的时候,电话铃一响一般都是小红跑过来接。每次小红去接电话,刘长乐都会使劲地把耳朵竖着,总以为那打电话的人是来找自己的。

事实也确实如刘长乐所料,打进来的电话大多数是找刘长乐的,找小红的也有,但是不多,偶尔也有说是找刘亮亮的,那就更少了。

每回接到说是找刘长乐的电话,小红都会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喊道:“爸——找你的!”

每到此刻,刘长乐就是满心欢喜,他一边乐颠颠地跑过去接电话一边心里还在想:看,最终还不是让我来听嘛!

电话接多了,可是小红慢慢发现,这家中电话已成了骚扰电话,譬如说吧,上午刚刚接到几个推销保健品的,下午又接到几个推销楼盘的;今天刚刚接到几个投资理财产品的,明天又接到几个参加免费旅游的……

小红不由深深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家已深陷广告重重包围之中了!

要说骚扰电话令人不胜其烦的话倒也算了,可接下来的一个电话实在是把小红吓得不轻。

时间就在前两天,当时已是临近中午,徐兰香正在忙着做午饭,小红在给孩子喂奶。就在刚喂了一半时,家里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如平常一样,小红丢下奶瓶就去抓电话,没想到一听,却是一个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请问你是刘亮亮的家属吗?”

小红心里咯噔了一下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忙回道:“是的!”

“告诉你们一个不好的消息,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刘亮亮刚刚在路上出了车祸,现在生命垂危,正在第一人民医院进行抢救!”

一听此言,小红真是差点晕过去。怎么会是这样呢?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小红又听电话那头说道:

“现在病人已陷入深度昏迷状态,急需实施开颅手续,但按医院规定,手术前必须要先交付五万元押金。时间紧迫,希望你们家属能够以最快的方式把五万块钱转到医院专用账号上。”

听到这里,小红忽然一个惊醒,似乎感觉其中有诈。尽管如此,小红还是向对方连连表示着感谢,并告知对方,马上就按照提供的账号划账过去。

挂了电话,小红哆哆嗦嗦着赶紧用手机拨通了刘亮亮的电话。没想到,电话一接通,刘亮亮就是一句调侃的话传了过来:“哟——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有何指示啊?”

尽管对刘亮亮的声音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小红还是紧张地问道:“你是刘亮亮吗?”

刘亮亮似乎也听出了哪里不对劲,他赶紧收起调侃的口气急切地问:“出了什么事么,小红?”

“哦,没事,没事!”此时的小红也慢慢放松了下来,她已确定和自己通话的,确确实实是自己的老公,他根本没事。

小红告诉刘亮亮:“刚刚家中接到一个诈骗电话,真是吓了我一跳!”

接着,小红就把刚刚发生的一幕完完整整地和刘亮亮说了。

听了小红的叙说,刘亮亮惊得下巴几乎脱臼,他觉得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好不容易从惊讶中缓过神来,紧接着的便是愤怒,刘亮亮一边诅咒那可恶的骗子,一边连忙安慰着小红:“我好好的,你别紧张,等会把手上的一点急事处理完后,我马上就赶回家。”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红一边安慰着刘亮亮一边眼泪却是不由自主地滑落了下来……

自从诈骗事件发生后,刘长乐话明显是少了许多,虽然不能肯定这起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就一定和他有关,但刘长乐总认为,出现这样的事情,多多少少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没事别乱说话,这里是城里不是乡下,见人不要什么话都往外说。

直到这时,刘长乐似乎才明白孩子关照自己的话确实是多么在理啊!

不要给孩子们惹麻烦,也不要给自己惹麻烦。当时徐兰香这么说自己还不服气,没想到立刻就现世报了。

同样的人,怎么到了城里就不一样了呢?同样的话,怎么到了城里就不能说了呢?刘长乐感到这些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遇上诈骗这样倒霉的事已是晦气至极!然而事情还没完,让人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仅仅隔了一个礼拜左右,锦绣花园小区居然发生了一起上门抢劫案。

最早获悉这则消息是从新闻联播中看到的。本来是一桩普普通通的刑事案件,一开始大家也没太在意,后来画面中给出了锦绣花园小区的镜头,就因为这,所以大家看的时候注意力就格外集中。

没想到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却把一家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刘亮亮首先就拍了一下自个大腿叫了起来:“天呐,怎么会是他?”

随后家里的其他人也跟着叫了起来:“这不是小方嘛,振亚饭店的,后勤维修工小方!”

一家人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是他呢,不是很好的一个人嘛?有没有搞错哦!

正当大家将信将疑之际,接下来的新闻画面恰巧来了个特写镜头,这回一家人终于看清了,千真万确,确确实实就是振亚饭店的维修工小方。

面对镜头,犯罪嫌疑人小方交代,当天他其实原本是打算到该小区六号楼实施抢劫的,恰巧当天男主人在家没能得逞,因此临时起意窜入八号楼张先生家,没想到最后还是栽在了小区监控探头上……

犯罪嫌疑人小方在电视上一边交代着,刘亮亮在底下却是浑身起着鸡皮疙瘩。

据刘亮亮回忆,当天他确实看到有个身影在自家门口转悠,而且还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出。当时他跑过去一看,发现居然是小方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对于自己的突然出现,刘亮亮感到小方明显有些慌张。但由于之前小方来家中干过事,刘亮亮也没在意,反而笑着客气地问他有什么事没有。没想到那家伙含含糊糊地一会说没有,一会又前言不搭后语地反问刘亮亮家中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维修的。

对于当时的场景,刘亮亮还是满腹狐疑的,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没想到晚上这家伙就被抓了。

这事也真是幸运至极,因为按正常情况来说,那个时间刘亮亮本该早就去单位上班了,但当天考虑到要开车送小红带孩子去医院打预防针,所以晚去了。没想到这么一耽搁,无意间却避免了一场大麻烦。

虽然吓得不轻,好歹事情也算过去了,也没遭受损失。可让一家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刘长乐居然病倒了。

刚开始大家也没在意,可是连着两天刘长乐居然都没有出去例行公事。往日一吃完早饭,他刘长乐可都是急急地忙着朝外跑的,而这两天却是饭碗一推人就往房间里钻,呆坐一会之后便歪倒在床上睡大觉。

是徐兰香首先发现这个问题的。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忽然行事风格就大变了呢?

“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整个人像只瘟鸡似的?”徐兰香问刘长乐。

刘长乐不说话,只是摇头。

徐兰香仔细看了看刘长乐,她这才发现老头子脸色灰暗,双眼浮肿,目光呆滞。

徐兰香浑身一紧,说:“咦,你这究竟是怎么啦?可别染了什么禽流感,听说这毛病最近又冒头了!”

徐兰香不说不要紧,一说刘长乐却忽然哭丧着脸说道:“我哪里是病啦——我要回乡下!”

徐兰香吓了一跳,还以为老头子在开什么玩笑哩。

“咦——你这是,你没发烧吧?”徐兰香说。

哪知刘长乐却是一脸的认真:“我想回乡下。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要回乡下!”

刘长乐的语气非常肯定且坚决,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徐兰香这才意识到确实苗头不对,她忙转身吆喝道:“亮亮,你快过来,一大早的,死老头子说他要回乡下!”

听到老妈在吆喝,刘亮亮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套着拖鞋就跑了过来。

“喏,死老头子真是吃错了药,一大早的,他居然说他要回乡下!”见了儿子亮亮,徐兰香似乎腰杆更硬了。

“怎么啦?”刘亮亮也是满脸疑惑,他问着刘长乐。

“没什么,我要回乡下。”刘长乐说,“我就是要回乡下。”

“不是过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提出来要回乡下呢?”刘亮亮说。

“不怪你们,要怪只怪我自己,我在城里一点都待不惯,你们如果想让我多活几年,还是放我回乡下去吧……”

说着说着,刘长乐的眼角居然溢出了泪花。

刘亮亮一下就呆住了,他傻傻地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

那徐兰香却在一边跺脚呵斥着:“就你没法过,就你没法过,人家不都过得好好的嘛?你吵着到乡下去,你就到乡下去,我是不会跟着回去的,我走了,孙子怎么办?亮亮他们怎么办?”

徐兰香自顾在一边骂着,刘长乐却是不做声了。

发了一通牢骚,没人接口,徐兰香也不说了,呆在一旁生着闷气。

沉默了半晌,刘亮亮安慰着老爸,说:“知道老爸你在这里浑身不自在,这样吧,你要是实在想回去住,我看也行,你先到乡下住些日子,松松身子,到时要是想孙子了,还可以再上来!”

劝解完老爸,刘亮亮又劝解老妈:“老妈你也别生气,老爸这个人就是这样,不适应城里的生活,还是让他到乡下自由自由吧。当然你也是知道的,老爸一个人在乡下肯定也不行,他是根本不会照顾自己的,实在要回去,到时你还是跟他一块回去吧。我们这里,你就尽管放心着,没问题的,到时我托熟人请一个好一点的保姆,做事牢靠一点的。其他方面你们就更不要担心了,我们又不是小孩!”

徐兰香腮帮子憋得通红,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实在是没想到回去的事情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定了下来,真让人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尤其是徐兰香,感到简直就是措手不及。

在刘亮亮看来,他之所以答应老爸回乡下去住,其实他心中明白,对于老爸而言,与其挽留他,还不如放行他,父母的魂在农村,父母的根在农村。老爸说的没错,如果想让他多活几年,不如让他回到乡下去吧!

尽管徐兰香是一百个不情愿,但肯定还是要回去了。火车票是刘亮亮通过网络购买的,倒也非常方便。考虑到路途遥远,刘亮亮特意买了两张卧铺。

走的那天,刘亮亮开车一直把老爸老妈送到火车站内。分别之际,刘亮亮却没能忍住泪水,在他的心中总觉得亏欠着老爸老妈什么……

见儿子这样,两位老人心中自然也是非常难受。

刘亮亮对老爸老妈说道,如果想孙子,随时都可以再来,如果工作不忙,他也会经常带孩子回乡下看看。

刘长乐和徐兰香连连点着头,眼圈却是泛着红。

一会,火车“哐当哐当”地启动了,刘长乐和徐兰香各自爬上了自己的铺位。

和来时一样,刘长乐睡中铺,徐兰香睡下铺,所不一样的是,两人都不再说话。

陈传荣简介:1971年12月出生于安徽省天长市。1993年发表小说处女作,至今已在公开出版媒体发表中短篇小说数十篇,发表散文、杂文一千余篇,另著有长篇小说一部。现为沪上某媒体记者、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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