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秀佳作丨童年的老屋(随笔)
作 者:邓洁慧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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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老屋(随笔)
我们就这样在日出日落,一天又一天脚踩在木制楼梯上发出的“蹬蹬蹬”的声音中长大。
1
老屋已经很老了。
我盯着手上这张二十多年前,已经变得模糊的黑白照片,用力地想要把这些人从记忆里唤出来,母亲跟我说过,坐在老屋前正中间,长了一嘴白胡子的老人是我父亲的祖父,也就是我的曾祖父。曾祖父怀里抱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孩就是我。但不幸的是,拍完这张照片过后不久,曾祖父就因病去世了。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年纪尚小,如今不记得什么事了,母亲说曾祖父去世那天我哭得厉害。
老屋过去不叫老屋,我们这里只有搬进了新房子,留下以前的老房子才叫老屋。被荒废的老屋对小孩子来说是恐怖的,那里什么都没有,就像一位没有心脏的老人被一把硕大且锈迹斑斑的锁头困住。小孩子一旦犯了错,大人们就会吓唬他们说要把他们关进老屋里。每到这个时候,小孩们就会一溜烟跑出家门,有多远躲多远。
2
我在老屋里度过我的童年。
我爸妈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南下打工了,家里只剩下我和祖父祖母一起生活。从我记事起就住在老屋里,它由一块接一块厚实的黄土墙交错砌成,深灰水泥铺就。挺拔地矗立在交通并不发达的山村偏隅。每户人家居住的最原始房屋所用的材料都是一样的,这些房屋坐落在山谷间,以一种“小聚居”的样式存在。
我们家的老屋里右边是正厅,也就是堂屋,左边地块被一堵墙从中间分隔成两间房,用来住人,我和祖母住里间,祖父一个人住外间。二楼地板则用好几十块两米多长的木板和木梁铺成。
堂屋正中间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八仙桌正上方的墙上贴着一张财神爷的画像,有时候我看着他,他又粗又黑的眉毛下一双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眼睛一直盯着我,让幼小的我有一丝害怕。八仙桌旁边还放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老式的黑白电视机,好几个夜晚,我都在睡梦中迷糊地听到信号不好的电视机里发出沙沙的声音,惊扰我童年时的美梦。堂屋正对上方的二楼用来放置碾米机,一楼两间房正对上方的二楼放着两张木板床,祖母不允许我们在她的房间嬉笑打闹,楼上的两张木板床变成了我们儿时的游戏乐园。
小时候我们喜欢楼上楼下捉迷藏,每一次祖母都扯开她的大嗓门叮嘱我们,让我们上下楼梯小心点,别摔着。但是小孩子天性活泼,哪里听得进另一边祖母的好言好语,只有越玩越有趣,越玩越疯狂的趋势。我们就这样在日出日落,一天又一天脚踩在木制楼梯上发出的“蹬蹬蹬”的声音中长大。
3
中学课本里有一篇课文叫做《祖父的园子》,我一字一句地认真读完,发现和老屋前我祖母的菜园子很是相似,于是我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周末回家翻开书包把那篇课文找出来,兴致勃勃地又一字一句地读给祖母听。我的祖母不曾上过学,有时候读着读着她会问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便停下来耐心地用家乡话翻译给她,这时候我会很自豪,觉得语言文字表达能给我带来一种奇妙的感觉。读着《祖父的园子》,我看着老屋前祖母每天都得花时间精心打理的菜园子,那里种着南瓜、冬瓜、玉米、芝麻、佛手瓜……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蔬菜。
没上学之前,我最喜欢跟在祖母身后给她的菜园子浇水,长长的水管连接着后山的一个蓄水池,每当干旱的时候,人们就开始利用起这个池子里的水。夏季,祖母蹲在一旁除草,我挥舞着手中的水管,冰凉的水顺着我的手臂触碰我温暖的身体,我“咯咯”地笑起来,觉得很好玩,哪知祖母一回头发现我身上全湿透了,骂骂咧咧地一边责怪祖父没看好我,一边把我抱回屋里换下湿透的衣服。
4
老屋门前左边一直放着一堆沙石。
祖母跟我说过,那是我死去的二叔留下的。以前老屋门前有一小块地坪,没有铺上水泥的地坪在下雨天会变得特别泥泞,我们好几次打那走过都差点摔跤。二叔为了改变现状,天天挑着担去后山挖修缮地坪需要的沙石。随着老屋门前左边的沙石堆一点一点地变大,就在我们以为距离水泥地坪不远的时候,二叔发生了意外,在一个下雨天失足滚下了陡峭的山坡,从此再也没醒过来。
那年八岁的我第一次参加葬礼。家里一些好多年没联系的亲戚都陆陆续续赶来了。老屋的两边门楹被贴上白纸黑字的丧联,堂屋的正中间放着一副冷冰冰的棺材,棺材里躺着我死去的二叔。棺材前插满了一大把香和白色的蜡烛,破烂的旧铁锅里不断地燃烧着纸钱。香,蜡烛和纸钱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呛得活人难受,堂屋里烟雾缭绕,顺着头顶的瓦缝流出,又或是冲出老屋略显衰老的门,随风逝去。老屋一夜之间变成了二叔的灵堂,我妈拉着我叫我跪在二叔的棺材面前,前来吊唁的人一批又一批,每个人都尽力安抚承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的祖母。
从那以后,我惧怕死亡,我害怕亲人的离去。
5
我童年玩伴小毛的祖父因为年纪大,摔了一跤,生活不能自理,躺在床上已经半个月了。有一次,小毛像往常那样带我去她家楼上玩,我们走进最里面那个阴暗的房间,发现那里放置了一副令人不敢靠近的棺材。我吓得逃离了小毛的家,一边跑脑海里一边浮现起送别二叔那天的情景,我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后来小毛告诉我,那副棺材是她爸给她祖父准备的,她爸悲伤地告诉她,祖父怕是不行了。小毛还说,村里每户有老人的家里都会准备棺材,以防万一。没等小毛说完,我马上跑回家,用力推开老屋的大门,撒开腿“蹬蹬蹬”地跑上二楼,发现没有我害怕的棺材,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小毛的祖父过了不久离开了小毛,我没有去小毛家里吊唁,我不敢面对小毛,就像不敢再次面对八岁那年的自己一样。
之后我和小毛都去了外地上学,很久才能回家一趟。每次我回家都要爬上老屋二楼看看有没有令我惧怕的棺材。不过幸好每次我都能跟电话那头的小毛说没有。一年又一年过去,我长大了,也离开家去了更远的外地上学,需要很多个“很久”才能回家。
去年过年回家,我们家已经搬进了老屋旁边新盖好的三层小楼房里,老屋被用来堆放杂物。听祖母说老屋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了,下雨天会漏水,刮风天会把墙角的瓦片掀翻,掉到地上很害怕砸到人,即便这样,祖母还是想留着老屋,只提醒家里每一个人没事不要靠近老屋。
6
老屋就像一个被丢弃的老人,唯一把老屋困住的是一条生了锈的铁链锁,连同我童年时代好的坏的回忆也一并被困在了老屋里。一直到现在,我的祖父祖母依然身体矫健,我感到很幸运,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没有勇气打开老屋的大锁,爬上二楼看一眼。
丨审核:杨月
丨复核: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