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文炎——我的“两地书” 原创.投稿
我的“两地书”
文/危文炎
说到“两地书”,人们会很自然地想起鲁迅先生与许广平女士的书信合编。不过,在我家的书橱里,也珍藏着一本特别的“两地书”,尽管它只是手工装订而成,更算不得上乘之作,但我却情有独钟,因为那是我在部队服役时,与老伴相互往来的269封书信的汇集。素笺淡墨,字里行间,不仅记录着我们从相识相爱到结婚生子五年多的情感经历,也蕴含着一个普通军人与军嫂应有的家国情怀。
沧海桑田,岁月匆匆。每当翻开这本厚厚的“两地书“,那页页已微微泛黄的信笺,犹如片片逝去的青春时光,又一一闪现在前。
我和老伴原本是家乡一所高中的同学,只不过我比他高一届,在校时我们并不相识。1972年底我高中毕业后入伍当了铁道兵,而她毕业后作为知青下乡到农村接受再教育。1977年8月,经一位同学牵线,我和她初步建立了联系。那时,我正随铁道兵第二指挥部驻扎在天山深处的阿拉沟,她则招工进了武汉一家特大型国有企业,两两山遥水远,天各一方。在那个通讯技术还较为落后的年代,人们相互的交流方式主要靠书信往来,因而鸿雁传书便成为维系我们情感的纽带。由于相距遥远、交通不便,当我给她寄出第一封信后,待收到她的回信,路上辗转了近一个月时间,让我初次尝到了等待来信的急切滋味。随后不久,我被调到《铁道兵》报社,尽管京汉之间的邮信时间大为缩短,快则三四天,晚则一星期,但对于相恋的人而言,仍会觉得太慢。是啊,作为军人的爱情,我们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沒有卿卿我我的缠绵,而只有两地分离的长相思念。因而每当我们静静地读着远方的来信,就仿佛置身于一场甜蜜的“约会”之中,倾听着对方的细语诉说,分享着快乐忧愁,给心灵以莫大的慰藉。那时,由于自己盼信心切,常因此被同事们调侃,甚至闹出“鸡毛信”的笑话。那是一天下午,当我收到她的来信时,只见信封正面盖着“航空”和“加急”印章,信封反面则粘着三根鸡毛,还用红笔写着“鸡毛信”三个大字,一时弄得我莫名其妙,不知所措。原来是报社几个单身战友的恶作剧。当她得知“鸡毛信”的故事后,也哭笑不得。
可以说,“等待来信”是我们特有的一种幸福煎熬,而“及时回信”又是我们彼此的一种无声约定。那时,无论工作多忙,时间再紧,只要有对方的来信,我们都能尽快回复,少有拖延,以致平均每月都有四到五封信的往来。从这些信的落款时间表明,我给她的许多信都是写在夜深人静时或清晨上班前,为的是能赶上收发室早班的投递时间,有的信还写在出差的火车上或下部队釆访的驻地;而她的大多数回信,也都是见缝插针,写在倒班的间隙,即使在遇到特殊情况时,也能尽力而为。其中有一封特殊的“代笔信”,让我至今难忘。那是1978年10月初,我突然接到她家拍来的一封加急电报。原来她因突患急性伤寒,高烧不退,导致肠出血等并发症,医院两次下发了病危通知。她的病情令我焦急万分,立即请假赶往武汉,一连数天陪伴在她病床前,直至她脱离生命危险。返回部队后,我仍对她牵肠挂肚,便去信询问她的病况。这时,她虽有好转,但仍深受病痛折磨,身体十分虚弱,仍静卧在医院,根本无力回信。但为了不让我焦急等待,她便托照护她的同事小李代笔,给我回了这封信,详细介绍了自己的病情,表达了早日康复的信心,让我久悬的心稍有所安。
在那段“见字如面”的日子里,我们鸿雁纷飞,一纸传情,彼此少有矫柔造作的甜言蜜语,更羞于直白坦露的谈情说爱,而是用纯朴和温暖的文字交流互动。在信中,我们畅谈青春理想,探讨人生意义,以致不少英模事迹、名人故事、箴言警句等,都成为我们互赠共勉、励志共进的寄意寄语;在信中,我们关心时事政治,关注社会热点,改革开放、“四化”建设、五讲四美三热爱、女排夺冠等大事喜事,一度成为我们热议的重点,曾令我们激情燃烧;在信中,我们交流学习工作,分享收获体会,互帮互进、互勉互励成为我们比翼双飞的默契;在信中,我们也常常讨论婚恋话题,马克思与燕妮的爱情故事,曾让我们感叹和羡佩,而正确的婚恋观更成为彼此心心相印的情感共鸣。直至今天,从这些烙有时代印痕的书信中,我们仍能感受到那段激情岁月的纯真,更能体会到那份热血青春的活力。
当然,作为两情相悦的恋人,我们也有情的流泻和爱的传递。在二十多万字“两地书”中,虽然大多是一些关于日常锁事的唠叨,衣食冷暖的叮嘱,身心安恙的牵记,以至喜乐忧烦的倾诉,但正是在这些普通平淡之中,饱含着彼此纯真的情和质朴的爱。那时,由于她刚招工进厂不久,远离亲人,独自在汉,时常感到孤单寂寞;加上她“三班四倒”的工作性质,生活很不规律,致使精神压力大,身体吃不消,一度成为我最大的牵挂。尤其是每当轮到她上夜班时,我更是担心,难以安寝。为此,几乎在每封信中,我都给予她热情的关心和体贴,寄予真诚的鼓励和嘱托,并常用“生活有甘苦,人生无坦途”的道理宽慰她。同时反复提醒她注意劳逸结合,保重身体,还常随信寄去奶粉、麦乳精等营养品,让他深感慰藉。而为了让我安心工作,她在来信中总是报喜不报忧,很少谈及自己的困难。1979年5月,在工厂的一次意外电器事故中,强烈的电火灼伤了她的双眼,虽得到及时医治,但一连多日红肿刺痛,畏光流泪,根本睁不开眼,生活也难以自理。但她知道我会担心,便在信中对受伤之事只字未提。后来,还是从她一位回京探亲的同事那里得知了这件事,我既心疼又生气,写信责怪后,她才来信详细讲明了实情。
如果说,我们的“两地书”所表现的只是相互的思念与关爱,那么所折射出的就是彼此的情怀与担当。无论从婚前的相亲相爱,还是婚后的家长里短,都说明了这一点。1980年4月,正当我们准备谈婚论嫁之际,我在江西乐德铁路工地釆访期间,突然出现持续低热症状,回京后被确诊为浸润性肺结核,住进了国防309医院。当时,肺结核已完全能够治愈,且我的病情也较轻,但面对这种传染病,自己一度精神负担很重,心情苦闷矛盾。既担心因病会影响我们的感情,又不忍心拖累她,便写信希望她能重新考虑个人问题,并表示尊重她的选择。收到我的来信后,她伤心地哭了。她为我患病住院而焦虑担忧,更因我对她缺乏信任和理解而深感委屈。于是,她给我写了一封近三千字的回信,真诚地倾诉了对我病体的牵挂之情,鼓励我以乐观向上,积极治疗,争取早日痊愈;同时,深情地回忆了我们相识相恋的幸福经历,表达了爱心不变的决心,尤其是她那句“你好,我更幸福;如你不好,我心甘情愿照顾你”的话,质朴坦诚,情深意长,使我顿感温暖,也愧疚难当。在我出院后近一年的巩固治疗中,她信中的每一份关爱和鼓励,胜过良医良药,更增添了我战胜疾病的信心和勇气。
1981年3月,在历经三年多风风雨雨之后,我们终于走进了婚姻殿堂。成家后,随着彼此思念之情的与日俱增,我们的信中又平添了一份“家”的责任。婚后不久,当她来信告诉我已怀孕的消息时,那种将要当爸爸的幸福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可是,接之而来的是重重的打击。一次,她在洗衣服倒水时,由于用力过猛,导致已两个多月的胎儿流产。为此,她悲痛欲绝,为自己的不慎而深深自责;而我更是难过至极,为没能尽到丈夫的责任而歉疚不安,便在信中流露出转业回家陪伴她的想法。在回信中,她用深情而委婉的文字,打消了我的念头:“作为妻子,每当看到别人出双入对时,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啊!但我深知,嫁给了军人就意味着聚少离多,苦累相伴,这是我的选择,无怨无悔……你还年轻,正是为部队出力的时候,怎好打退堂鼓呢?”正是在她的理解和支持下,我坚持安心部队工作,直到铁道兵撤销时才转业回地,而她却克服了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1982年初,当她再次怀孕后,妊娠反应十分厉害,成天恶心呕吐,食欲不振,腹痛难忍,常常体力不支,加上身边没人照料,吃单身食堂又没营养。在她身心交病之际,不仅来信倾吐了自己的痛苦和无助,还抱怨我“袖手旁观”、“独享清闲”。而当我准备请事假回汉照顾她时,她又婉言相拒,希望我“还是要以事业为重,少受家事的影响”。正是有这种大爱情怀,从她怀孕到儿子出生的困难时期,她用柔弱的肩膀,独自承受生活艰辛,支持丈夫工作,其个中的酸楚,令我久久难以释怀。
两地书,两地情。它见证着我们的纯真爱情,凝聚了我们的青春时光。今天,随着网络信息的发展,虽然书信已悄然淡出了人们的生活,但这本特别的“两地书”却依然深印在我们的心底。每每细细品味,我们就更加怀念过去,就更加珍惜当下。
2020年5月18日
校对李汪源
责任编辑 浪花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