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生作:写作需要磁铁般有吸力的服务意识
写作需要磁铁般有吸力的服务意识
文/陆生作
写作需要有服务意识,说白一点,就是类似“围绕中心选材”,所选的材料服务于中心。材料与中心,一个是形,一个是神,神形兼备,活了,就能得一个“整”字。
当我脑袋里冒出“服务意识”这个说法的时候,同时冒出一个画面:一块磁铁周围绕着一圈有序的铁末子。所以,写下了标题“写作需要磁铁般有吸力的服务意识”。
挑起这个话题,是因为三段谈写作细节的话,我注了我的理解,引在这里:
一、不能面面俱到。所选细节必须是那些富有表现作用的细节(有用的细节——陆生作注),而非越细致、越周到、越全面越好,不要堆叠对表达主题、刻画人物作用不大甚至不起作用的细节(所以要围绕中心选材),因为“充塞着次要细节的作品,总是沉闷而枯燥的(屠格涅夫语)”。
二、要注意观察(观察不止是眼睛看、耳朵听)。要认真观察事件过程中的某一个环节,或人物活动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景”),摄取(在此有挑选、挑拣的意思。摄取,这个词,总感觉它是摄魂取魄的,如此才真是由形见神)那些有意义的细部着意描摹,追求“于细微处见精神(由形见神,由形证明神)”。
三、故事情节可以虚构,但细节描写必须真实。(对文学作品来讲,我以为情节、细节都可以虚构,关键要掌握好度,要恰当,过与不及都不够好。再者,从不同角度看,虚构和真实有时是一样的,比如事实是1+2,3+4,这是两个事实,但我写成了1+3,这个整体是虚构的,但1和3是真实的。)
这三段话让我继续想开去。
细节不是越细越好,“越细节”与“越具体”两者有相通处、相叠处。具体可以说是没有极限的,可以一直具体下;细节也可以说是没有极限的,可以一直细下去。但是,一旦太过追求“细”与“具体”,多落在“形似”上。对写作来说,形似固然重要,但“神似”更有价值——四两能拨千斤,一发能动全身,“捕捉”一字尽得风流。言传处意会浓。
细节能不能虚构?我以为能虚构。哪怕是散文,为塑造形象也可做点“小手术”。只是,细节不是你想虚构就能虚构出来的,有些细节必须自己亲身经历过,才知个中滋味。比如张爱玲在《半生缘》(原名《十八春》)中写道:
说了半天话,叔惠始终也没提起世钧。曼桢终于含笑问道:“你新近到南京去过的?”
叔惠笑道:“咦,你怎么知道?”
曼桢笑道:“我刚才听伯母说的。”话说到这里,叔惠仍旧没有提起世钧,他擦了一根洋火点香烟,把火柴向窗外一掷,便站在那里,面向着窗外,深深地呼了一口烟。曼桢实在忍不住了,便也走过去,手扶着窗台站在他旁边,带笑问道:“你到南京去看见世钧没有?”
叔惠笑道:“就是他找我去的呀。他结婚了,就是前天。”
曼桢两只手揿在窗台上,只觉得那窗台一阵阵波动着,自己也不明白,那坚固的木头怎么会变成像波浪似的,捏都捏不牢。(幻写)
叔惠见她仿佛怔住了,便又笑道:“我还以为你一定知道呢。”
曼桢笑道:“我不知道呀。”她的嘴唇忽然变得非常干燥,这样一笑,上嘴唇竟粘在牙仁上,下不来了。
幸而叔惠也避免朝她看,只向窗外望去,道:“他跟石小姐结婚了。你也看见过她的吧?”曼桢道:“哦,就是上次我们到南京去看见的那个石小姐?”
叔惠道:“嗳。”
“她的嘴唇忽然变得非常干燥,这样一笑,上嘴唇竟粘在牙仁上,下不来了”——这细节,必是有亲身经历的缘故。可能,并不是在这件事上经历,而是在那件事上经历,但写作中,可以“移花接木”。就像一个编剧写剧本、一个导演拍戏,其中的必定有细节,往往还给细节一个特写镜头,我相信,一定有细节是编剧或导演设计出来的。
再放几句与细节有关的话,仅供参考和体悟:
◆细节可以创造真实。
◆细节可以看出事物的本质。
◆冰心在《漫谈〈小桔灯〉的写作经过》一文中,对该文“个别次要之处做了一点虚构”作了补充说明,即“‘我的朋友’这个次要人物是虚构的”。
◆黄亚洲:“我写的是小说,文学作品,是允许有细节的虚构和杜撰的”。
◆王树增称自己的新作文体属于“非虚构”,他要求作品中“哪怕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是虚构的”。
当然,虚构不能虚,仍要实,虚实虚实嘛。借用《空中城》作者夏芒的一段话:无意中读到里耶秦简、云梦秦简,它们把我迷住了,我没想到两千年前的生活可以那么有细节、有触觉、有颜色和气味,那不是枯燥的正史可以相比的。随后,我又找那个朝代的各种文献来读,连地理学、动植物方面的考古报告也不放过,扩展那种触觉、视觉和味觉。我要让自己“生活”在两千年前。——细节,是活的,是“有用的、有服务意识的服务生”,称得上“整”的。
本文写到这,要结束了。谈的多是个人感觉,可能讲得有点乱,所以只能用来参考,最好是触发思考。还要做个解释,什么是“整”——“何谓整?本是人工填作也,而竟似天成;非无一二草率也,然终无败笔。”这话是红学家周汝昌讲的,我是在学者刘绪源的《文心雕虎》中读到的。
阴谋——藏
类比——比喻
做戏——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