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赫斯詩選

博爾赫斯詩選

博爾赫斯 

 柴春芽  

卷一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激情

(1923)

前言

我並沒有重寫這本詩集。我只是調和了它過度的巴洛克色彩,我只是拋光了一些棱角,我只是削除了感傷和晦澀,然後,就像我通過這項工作,有時對我適宜有時卻令人相當不安,我感到那個在1923年寫下這本詩集的年輕人已經本質上——所謂“本質上”究竟意味著什麼呢?——是個成熟的作者了,他要麼是個揖卻自己永遠不再觸碰他早期作品的人,要麼就是個竭力去重寫一遍的人。我倆是同一個人;我們都不相信要麼失敗要麼成功要麼陷入文學幫派和他們的種種教條;兩人都癡迷叔本華、斯蒂文森和惠特曼。就我,這本詩集,Fevor de Buenos Aires,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激情,預表著所有那些我將在以後寫下的作品。對於能被逐行閱讀的,對於其以一種方式或另外的方式予以承諾的,恩瑞克·迪茲·卡乃多和阿方索對之給予了讚許。
就像1969年的年輕作家們一樣,我們這些1923年的年輕作家非常膽怯。惶恐於他們自身內在的貧困,他們繼而嘗試,就像他們現在所做的那樣,讓這種自身之內的貧困消失於赤子之心的純粹和誕嬰哭啼般的新穎之後。譬如,我,努力去做更多事情:我想在西班牙作家米格爾·德·烏拉姆匋的作品中效仿一種粗糲的效果(我所喜歡的那種);我想做一個來自17世紀的西班牙作家,想成為阿根廷作家馬瑟道尼奧·弗蘭德茲,去發明一些已被盧貢斯確定下來的隱喻,去讚美盡是一層房子的一個布宜諾斯艾利斯——去西部或南方——那些被鐵網圍住的鄉村民居。
那時,在無數個稍晚的午後,我都在竭力找出那些褐色的外套,而且毫無快樂;現在,我尋求一個個清晨,城鎮中心,平和。
布宜諾斯艾利斯,1969年8月18日

那些街道

那些街道在布宜諾斯艾利斯

已經融入我心脾。

它們不是貪婪的街道,

總與人群和車流一起糾結,

總被慣習迫於無形,

永是熏染於落日迷離的餘暉,

甚而有人遠其而去,

空落了那些撫慰人心的樹,

那裡肅靜的一間間小房子無人探徑,

難以超越的是無盡的種種距離,

使它們迷失於

天空和一片片平原遼遠的延伸。

為那煢煢孑立者它們是一個承諾

因為上千個單一的靈魂居住在它們之上,

惟一於上帝之前和時間之中

且是無可置疑的珍貴。

向西,向北,再向南

那些街道逐一鋪展——它們也是我的國度:

在我逐行寫下的這些詩句裡

惟願它們的一道道旗幟飄揚而起。

萊考勒塔公墓

服膺於衰老

因為這麼多塵土高貴的肯定,

我們輕紆且降低我們的聲音

在那長長的幾排陵墓中間,

誰的陰影和大理石的辭章

許諾著或是預言著合乎心意的

就死的尊嚴。

墳墓是美麗的,

那荒裸的拉丁文鐫刻著註定的日期,

那一道而來的大理石和朵朵鮮花

還有那些小小的廣場淒冷如庭院

還有那歷史中許許多多個昨天

今天卻靜止而且惟一。

我們為死亡弄錯了那個和平

我們相信我們期望著終結

當我們所期望的竟是睡眠和漠不關心時。

一柄柄佩劍和激情裡的蓬勃生氣

沉眠於那常春藤,

只有生命存在著。

它的種種形態是空間和時間,

它們是靈魂寄居的魔幻器,

當它被毀滅,

空間、時間和死亡將隨之被毀滅,

猶如鏡中之像凋零

一俟夜幕將其覆蓋

而那燈光如許蒙昧。

仁慈翳蔽於叢林,

風充滿鳥群和波動的肢體,

一顆顆靈魂分解而入另外一顆顆靈魂,

這應該是個奇跡一旦它們停止存在,

一個奧妙難解的奇跡,

即使它那虛幻的重複

以恐怖詆毀著我們的時日。

我想起了這些事情,在萊考勒塔

在我骨灰之地的裡面。

那南方

從你家一處平台上看到

邃古星辰,

從影之長椅上看到

星辰濺落的光

無知使我無從悉知她們的名字

也不明了她們在星座中的位置,

意識到水漣漪

在秘密蓄水池,

馨香來自茉莉和忍冬,

而那寧靜來自鳥的夢,

拱門出現在入口,是那潮氣

——如許事物,如許詩。

不熟悉的街道

來自鴿子的半影

這是希伯來人對夜晚遲暮的稱謂

當黑暗尚未妨礙我們的步履

姍姍來遲的夜晚令她自己感到

像一支企盼已久的、古老樂曲,

像一條迎候而下行的小徑。

那一時刻在那一抹光線裡

沙子明淨

我不期而在一條於我不熟悉的街,

那寬敞闊大的某一截,

沿街的墻壁和屋簷

塗抹其上的一層粉彩

來自那突兀了地平線的天空。

每一樣事物——那一間間單調的房子

一根根粗糙的欄杆,那些門環

一個陽台上正在做夢的女孩或許的希翼

全都進入我空曠的心

帶著晶瑩淚。

也許在那銀色傍晚的一刻

瀰漫街道的一種柔情,

使她靈動如

一首曾被遺忘忽又想起的詩。

那個下午的那個街道並不是我的,

每一戶人家都是一個枝形燭臺

家家戶戶每一個人的生活點燃

彷如一支蠟燭,

每一個我們偶然邁出的步履

彷如踢踏在各各地。

★各各地,又被譯作骷髏地,因耶穌被釘死於該山崗之上的十字架,故而成為一種刑苦犧牲的宗教隱喻。

騙局

四十張撲克牌代替了生活。

這些紙片裝飾的護身符

讓我們遺忘我們的命運,

如此輕佻的一個遊戲

持續填充我們偷來的時間

隨著一個家庭作坊所造神話的

那些花樣繁榮。

在一張桌子的界限之內

其他人的生活趨於停滯。

遊戲裡面純然是個異己國度:

那冒險,在起起落落的叫牌和打牌之間,

那黑桃的幺點控制自如,

無所不能,就像獨裁者堂·朱安·馬奴埃爾,

而那梅花的七點,一個精靈靈的企盼。

一個鬼鬼祟祟的放緩

讓所有語詞備受檢點,

而且,一如那遊戲的詭譎多變

它們自我重複又重複,

那個夜晚那些人

於是就一再使出種種古老的詭計:

這一行為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

帶向我們祖先一輩又一輩的生活

是他們把這悠閒時光遺贈給布宜諾斯艾利斯

以那騙局,帶著它所有投注和詐欺。

一個天井

隨其遲暮

天井的兩三種顏色漸次微弱。

今夜,那月亮,清晰的光暈,

不支配廣袤的宇宙。

天井,空中的運河。

那天井是一道陡坡

天空沿之流入屋舍。

安詳的,

那永恆一直等在星星的十字路口。

愜意如斯

若是住進這來自一道門廳,

一條藤蔓,來自一眼水井的

親切的黑暗。

墓志銘

——獻給

我的曾祖父以賽多羅·蘇阿瑞茲(1799-1846)

他的勇武超越了安第斯山脈。

他抗戰過群山和軍隊。

豪邁是追隨他寶劍的一種習性。

在朱陵平原

他把一次幸運終結於那場戰鬥

並把西班牙之血給了秘魯長矛。

他寫下他一卷的志功

在散文裡卻單調如戰歌長鳴的號角。

他選擇了一種體面的流亡。

而今他是一抔塵土和榮耀。

空房間

桃花心木家具

裹入不朽織錦

持續它冗長的絮談。

那些銀版肖像照片

讓一個時間遽然

停頓於幻現之鑒

以致於時間

顯得比它本然所是的樣子更近

且當我們審視他們如何被遺失

就像那些杳然漫漶的週年紀念

無用的日期。

距今猶自久遠矣

他們聲聲殷切曾經一直召喚我們

而今他們已然不在

我們嬰兒期那個最先的黎明。

此日的光

正把一片片窗玻璃

輝煌於喧囂而眛惑的街衢之上

廢棄並湮滅著

祖先們原本黝黯的聲音。

年終

既非這象征的細節

用一個3代替一個2,

亦非那粗糙的比喻

讓一個時期雹砸而死卻讓另一個興然而起

亦非一次天體演化的圓滿終結

而是溷濁和崩毀

在今夜的高原

讓我們等待

那無可挽回的十二下敲鐘。

其根本之因

乃是我們對那時間之謎

無時不在的隱晦的懷疑,

乃是我們在奇跡中敬畏

那奇跡,雖是一個個偶然性之無窮無盡

雖是,我們乃

赫拉克利特之流中的一滴水,

卻允許著一些東西在我們之內去承受,

如如不動。

★赫拉克利特:古希臘哲學家,他留下一句名言:“一個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為諸多死亡之懺悔文

從記憶和希望中解脫,

無限,抽象,跡近未來,

那尸體並非某人之軀:那是死亡。

猶如處處神跡的主,

他們卻固執地認為祂沒有甚麼屬性,

那死者不是任何地方之一人,

甚麼也不是而只是那世界的空缺。

我們將其從一切存在裡掠奪而去。

我們不為其留下一抹顏色,一個音節:

這兒吧只是那庭院而其雙目不再佔據,

那兒嘛是條便道而其攔截著它的希翼。

它甚或是

我們的所思之思。

我們已在我們之間分贓,像賊,

竊取了日日夜夜的金銀寶貝。

給一些墳墓的銘文

勿讓這輕率的大理石冒險於

喋喋不休地忤逆忘卻之萬能,

用諸多語詞回憶著

名字、聲望、件件往事和出生地。

所有那些玻璃寶石最好留給黑暗。

勿讓那大理石說什麼人不該。

那死者生命的本質

——那顫慄的希望,

那疼痛不可取代的奇跡,那感性啟明的驚異——

永將守望。

那不確定的靈魂如此盲目總是詢問著是否該繼續

當其正是別人的生命將要使之發生時,

就像你自己正是那些和你一樣

不再活著之人的鏡子和映像

而其他人將是(也一直是)你在大地上的永生。

破曉

在宇宙之深夜

幾乎不被那些街燈抵抗

一股迷失的陣風

早就冒犯了條條街道的沉默

猶如戰慄的預兆

來自世上那些荒廢市郊

徘徊不定的可怕黎明。

驚訝於幢幢之影

畏葸於黎明迫近,

我想起叔本華和貝克萊

那可怕的猜想

他們宣說

世界實乃一個心智的造作,

一個紛紜靈魂之夢,

毫無基礎、目的、重量或形狀。

而因思想

不會永恆如大理石

卻是不朽如一片森林或一條河,

那預設的教義

一俟太陽昇起也就因此假設另外的形式,

而在那一時刻的迷信裡

當光如一條攀援而上的藤蔓

開始牽扯疏影之墻,

我的理性給出一種解釋

也勾勒出緊隨而至的幻想:

假如事物本是物質的空幻

假如這豐饒的布宜諾斯艾利斯

不比一個夢更豐饒

僅由一個普通的魔術表演中諸多靈魂所成就,

必有一個瞬間

當其存在被嚴重危害

而那一定是破曉的怵惕瞬間,

當那些正在夢見這世界的人幾乎沒有

那就只能是些被徹夜保留的人

蒼白而草草顯現,

那些街道的景象

隨後的其他東西也將逐漸明晰。

那一時刻,正是生活的堅韌之夢

冒著被粉碎的風險,

那一時刻,正是其易於上帝

去校準祂全部的手藝!

尚且這世界已被替補,

光漫街道令其編造骯髒之色

伴隨一種憐憫

為我在這一日之中重生的共謀

我請求我的房子務必存在,

驚異而冰冷在白光裡,

當一隻鳥兒戛然停於沉默

而那消磨殆盡的夜晚

一直留在那雙盲然之眼。

貝納勒斯

虛幻而堅不可摧

猶如一面鏡子之上一座花園的痕跡,

那想象之城

我的雙眼從未看見

竟然一直交織種種距離

重複其不可抵達的屋宇。

那猛然的太陽

擊碎寺廟、陋室、監獄和庭院

錯綜複雜的隱然疑惑

亦將尺度一道道圍墻

亦會炙烤在一條聖河之上。

氣喘吁吁

眾星的落葉將之壓迫的城市

傾瀉於地平

進入一個黎明

到處都是步履和睡眠

光把街道摧開如杈楪。

與此同時亦是晨曦破曉

在所有望東的百葉窗上

在一位牧安津的嗓音上

從其高塔

他正呼愁著一天的空氣

也對諸神之城如是宣示

上帝的孤寂。

(也去想

正當我玩味這些曖昧景象

我所歌唱的城市

總是持守於世界上一個預定之地,

隨其精準地形

人民猶如一夢,

隨其醫院和軍營

以及遲緩的白楊樹林蔭道

以及嘴唇發爛之人

他們感到牙齒中一陣寒冷。)

★貝納勒斯,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舊稱。

★牧安津,伊斯蘭清真寺裡的神職人員,主要負責每次禮拜的呼召。

——給海狄·朗格

那花園之門被打開

易如一張翻過的書頁

被一個規定的忠誠所質疑

也曾一度在裡面,我們的凝眸

無需去專注於

那些已經全然存於記憶之物體。

我熟悉種種風俗和一個個靈魂

以及那些典故的辯證乃是

眾人編織之物的所有集合。

我無需言說

也不炫耀那些虛假的特權;

那些在此圍繞我身邊的人了解我,

了解我的痛楚我的軟弱。

那要臻於最高的事情,

或許正是將被天國給予我們的東西:

不是崇拜也不是多少勝利,

卻是單純於被接受

作為不可否認之真實的一部分,

就像那些石頭和樹。

臨別

三百個夜晚猶如三百堵墻垣

一定會昇起在愛人和我之間

而那片大海也將在我們之間成為一個夢魘。

沒有甚麼將被留下除了記憶。

哦一個個下午贏得了受難,

一個個夜晚期盼你的看見,

田疇順我途,蒼穹

我凝視著也正丟失著…

終歸一如大理石

你的缺場將會讓剩餘的一個個下午悲傷。

有關1922本來能被寫下竟而丟失的詩行

那些沉默的戰鬥來自落日

在剪影而成的一個個郊區,

永是古老的失敗來自天空中的戰爭,

逐一抵達我們的輕薄黎明

從天空的荒漠之底昇起

一如昇起在時間之底,

那些雨的黑色公園,那書中

我不敢打開的斯芬克斯

它的形象總是重返我夢境,

吾輩將朽壞

而成回聲杳,

月落大理石,

樹昇且隱忍

忍靜如神靈,

那錯綜的夜晚和那等待的黃昏,

沃爾特·惠特曼,他的名字自成宇宙,

一位國王剽悍的劍

在一條沉默的河床上枕戈待旦,

薩克遜人,阿拉伯人,還有哥特人

他們,隨其無知,將我催生,

我就是這些事物和另外的事物嗎

抑或,這些秘密之鑰和艱澀代數

我們對其根本一無所知?

★斯芬克斯,古埃及神話中長翅膀的怪物,一般有三種:人面獅身;鷹頭獅身;人面牛身。古希臘時代,斯芬克斯變成邪惡之怪,代表“神之懲罰”。

★沃爾特·惠特曼(Walt Whitman,1819-1892),美國詩人,代表作為《草葉集》。

卷二  穿途月

(1925)

前言

大約在1905年,赫爾曼·巴哈爾宣說:“惟一之命乃是成為現代。”二十多年以後,我加諸自身的這個使命,在許多事情上都相當多餘。成為現代就是成為當代,屬於我們自己的時代;勢所必然,我們一定會這樣。沒有人——除了被H.G.威爾士所想象的某一類冒險家之外——已經發現了生活在未來或過去的藝術。還沒有一本屬於這個時代的書;那細節紛呈的歷史小說《薩朗波》,其主要人物都是廝殺在古羅馬和迦太基之間佈匿戰爭中的僱傭兵,是一部典型的十九世紀小說。我們對迦太基人的文學一無所知。他們的文學一定豐富,但我們確信,福樓拜的這本書不能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我的出生之地常被遺忘,但我竭盡全力去成為一個阿根廷人。我著手於一兩種當地黑話詞典的冒險習獲,這為我裝備了一些幾乎不能記起其意思的詞語:madrejón、espadaña、estaca pampa……

你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激情》中看見的那個城市是個私密之地;而在《穿途月》中的這個城市則寧願華美,公開。我不想對這本書有所不公。一首或是詩集中的另外幾首——《奎洛伽將軍在一輛馬車裡馳向他的死亡》——也許包含了一種印花釉般的俏騷之美;其它的詩,諸如《在約瑟夫·康拉德的著作裡發現的手稿》,則對那位作者沒有不敬。實情是我對這些詩歌覺得蠻有距離;我對它們的錯誤或它們可能的價值並不關心。

我在這本書裡幾乎沒做甚麼改動。現在,它已不再是我的了。

布宜諾斯艾利斯,1969年8月25日

帶有一個粉色轉角商鋪的街道

逝入夜晚是來自每一個路口所有的眼睛

而它猶如一滴焦灼渴盼的雨。

當下所有道路如此近,

甚至連那種種奇跡路。

緩風盤旋下,徑自攜其歸。

黎明是我們正當殊事的懼怕而它總是君臨我們。

所有被祝福的夜晚我早已走過

而其慌亂也已離我

在這條應能成為任何一條街道的街道上。

此處又是那平原確鑿

在地平線上

而那荒蕪地形萎進雜草鐵絲。

而那店鋪明麗恍如昨夜新月。

而那轉角熟悉宛若一絲記憶

帶著敞亮廣場和一個院落的承許。

該是多愛才去表征於你,永遠的街道,自從我的時日見證了如此

之少的事情!

光在空中就那樣條紋描繪。

我之年月已經衝下土與水的路途

而你是我所有感受,哦,馥郁玫瑰街。

我想它是你所預期的旭日粉墻,

能讓那店鋪如此明亮在夜未央。

我想,以及我之清貧的告白

是這些房屋之前被給予的呼聲:

我對山巒、河川或者海洋曾經一無所見,

但那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光線令其自成我友

而我隨那街道之光梭織一條我生我死的線路。

長自受苦的大街啊,

你是我生命早已釋然的惟一一曲音樂。

愛情期待

既非親密你那淺褐色眉毛如同節日般的外貌,

既非迷戀你一直保持神秘矜持又童真的身腰,

亦非那安頓在你言談或沉默裡的生活向我款款臨到,

將成如此神秘的一件禮物

一旦凝睇你安眠

在我長宵擁抱的臂彎。

重又貞潔乃是奇跡般來自那睡眠的赦免之權,

寧馨又明淨宛如一些被記憶恢復的幸福往事,

你將給我你的生活之國度而你自己不會擁有。

撲入沉默

我將認出你之存在的終極之涯

並且第一次看見你,也許,

就像上帝必須看見你,

時間的虛構毀棄了,

從愛情獲得自由,亦從我。


在中年的拐角碰見青年博爾赫斯

 柴春芽

放棄詩歌,已有十五年之久;那是在我臨到三十歲時,痛苦而傷感,就像一次與初戀情人婚後的訣別。從我十四歲寫下自己的第一首現代詩《箭鏃》,到十八歲在《語文報》第一次發表作品:《美是一種負擔》,我一直自覺為一個詩人,腦後帶著某種臆想的光環。直到三十歲那年在拉薩認識詩人高曉濤,讀完他贈送給我的那本由顏竣的撒把芥末(Subjam)地下出版公社印刷的詩集《聾子的耳朵》,一本在我看來具有現代性的詩集,我才感覺被一種羞恥煽滅了腦後的光環,我才如夢初醒,覺出自己作為詩人的天賦缺陷。或者說,通過這位一直在大都市生活的同齡人那些現代性的思考,那種對抒情的克制,幾乎像是翻譯過來的美國詩歌,我才發現自己許多年來被一種虛假抒情給傷害了,我曾出生成長盤恆太久的大西北那種仍然處於前工業時代的農牧抒情文學傳統(或許也是一種歷史性遍及全民族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沒有智識思考,沒有對產業資本社會和極權主義境遇的切膚體驗,只有粗糙感官停留於一個表象世界的幼稚表達。一種假面告白。
所謂鄉土文學,所謂浪漫主義的民族文學,都是一種智力殘疾的託辭,掩飾著人們對於世界的無知。而這種感性的虛假抒情,在我身上,製造了一個虛假自我。詩人,猶如一件披風,裹藏著一個怯懦、犬儒、敗壞甚至罪孽之人。一個人與一個詩人就此長相分裂。那個用肉凍般的語言堆砌而成的華麗詩人修飾著一個在亞里士多德城邦政治哲學意義上沒有蛻盡皮毛的野蠻人。
因此,我才轉向小說、文學評論和非虛構寫作,為了求真。隨著年齡、閱歷和智識的日漸豐盈,卻又那麼艱辛,需要一再捨棄功利主義的奢望和誘惑,我才一步步走向十字架的真,努力去把一個人和一個作家合二為一。也正是遲到中年才被恩賜的十字架信仰,在我那多年被庸俗唯物主義和東方虛無主義兩種哲學一度交錯夯實的昧暗精神世界裡,帶來一縷啟明之光,讓我在時隔十五年之久的中年的拐角,在異國生活面臨母語失效的死巷,通過隔陌生澀的外語,竭力尋覓前巴別塔語言课可能共通的秘密訊息,重拾詩歌,而且又是頗帶神秘主義意味的,竟然就碰見博爾赫斯。
閱讀博爾赫斯,最早是在1999年,中文譯本,那時候我剛從西北師大政法系思想政治教育專業混了一個學士文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規避職業性的謊言生活,我才拋棄公職(一併丟失了戶口和檔案,成為祖國大地上的流亡者),進入一家市場化的報社成了一名編制外的新聞記者,種種克扣之後,月薪少得可憐。那是我第一次為了自由和真理這兩個雖然抽象卻也是屬靈的品質而付出清貧與羞辱的代價。記者之餘,我還幫助文學副刊編輯一個新書推薦欄目。利用這個小小“特權”,我在書店裡順了一些書,留給自己,在鐵道邊那個貧民區十平米的出租屋裡伴隨一陣陣火車撞擊鐵軌的尖銳聲響,徹夜閱讀。
博爾赫斯的小說把我給震懵了。那種以哲學之眼看待宇宙的智力冒險,顛覆了我所接受的所有民族主義的現實主義文學教育。但是,他的詩歌,嗯,瀰漫著一種我最厭惡的虛假抒情氣味。但那也是一種時時從我身上發出猶如狐臭般的氣味。我本能地抗拒卻又總是難以擺脫。直到多年以後,為了一次更為徹底的自由和真理,為了從一個皮毛難以蛻盡的虛假自我的軀殼裡決絕逃離,逃出“柏拉圖洞穴”裡壁上暗影的魅惑,走入自由之光,去迎接真我,我才翻越國家、政治、民族、種族、宗教、職業和語文的種種邊境,努力進入存在不再被遮蔽的“詩之棲居”的可能狀態。
依然是神秘主義式的啟明,我在亞馬遜訂購了這本1999年企鵝版《博爾赫斯詩選》。幾十位英文詩人和作家從西班牙文翻譯而來的博爾赫斯。英文和西班牙文對頁印刷。但是很快,這本詩集被擱置在書架上。
我在寫作一本可能是我畢生最為重要的書:《異邦之地》,一本探索和分析人類靈性構造的書。可能是我依然覺得自己一直處於人格分裂狀態:一個人和一個作家相分裂。像是一種自我診療的臨床病例,我開始翻譯印度裔英國作家V.S.奈保爾的小說散文《抵達之謎》(已經出版的中文譯本幾乎可以說殘忍地肢解了奈保爾,讓其綿密悠長、細膩婉轉的文學氣脈節節寸斷)。人到中年的奈保爾隱居在英國鄉下,回顧自己十八歲離開加勒比海殖民地島嶼特立尼達遠赴英國成就一個作家之夢的生命歷程,分析了自己人格分裂的文化之癌:一個本該真實之人與一個被抽象知識所填充的虛假作家的分裂,最後在幾十年不曾中輟的寫作裡,直到中年,才以智識之力予以手術般的痊愈,讓一個人和一個作終於家合而為一。
翻譯句型複雜總是從句套著從句的《抵達之謎》給我增加了掌握英文的自信,於是,彷如一種神秘主義式的啟明,我從書架上抽出《博爾赫斯詩選》,開始在新冠肺炎疫情大肆虐的末日般的寒冬,在奈良鄉下這個四面環山家家附帶花園的優美寧靜社區,在這間我親自動手裝修與我同齡的老房子裡,翻譯起隱士般的智者:博爾赫斯,通過英文閱讀理解,然後藉助中文和日文翻譯詞典去了解西班牙文單詞。所幸,博爾赫斯用來寫作的西班牙文與英文本屬拉丁文家族的近親語文,只不過,西班牙文比英文多了名詞的陰性和陽性,因此,在博爾赫斯詩歌裡出現的關於星星的指示代詞,我在翻譯成中文時用了西班牙文式的陰性的“她”,和使用“長椅”的指示時一樣;而“南方”是陽性的,香味是陽性的,寧靜是陽性的。閱讀西班牙文,你能感受到陰陽之道的疊合變化。我不知道印歐語係中這種陰性和陽性其最本質的語言學意義是什麼。反過來,我有點疑惑:為甚麼最講究陰陽之道的中國人沒有在語文中發明或發現名詞的陰性和陽性?
正是這場翻譯的冒險,讓我發現,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讀到的那個中文版的博爾赫斯,是一個被紅衛兵式的粗暴翻譯折磨得一派平庸而又虛情假意的博爾赫斯。那不是從西班牙文學的遙遠國度請來一位大師,而是將其哄騙而來接著便揪上批鬥台。那是翻譯之恥!
正是這場翻譯的冒險,讓我像是重返少年時代,赤城而純粹,那個中國西部小縣城裡的中學生,讓我記起他從窘困的伙食費裡擠出幾塊錢去買一本詩集或是《詩歌報》和《星星詩刊》之類的文學雜誌,然後沉迷在文字的奇妙世界裡,像是回到巴別塔被毀之前的時代。但是,從那時起,憑靠語文的直覺,我就已經嗅出幾乎所有翻譯過來的異國大師氣味不對:普希金和萊蒙托夫顯得過於輕浮。後來,上了大學,我繼續自己的詩歌閱讀和寫作,依靠古穆而華貴的漢語詩人昌耀所奠定的美學標準,因而,依然覺得很多翻譯過來的大師氣味不對,直到多年以後讀到定居瑞典的李笠翻譯的特朗斯特羅姆(我曾用英文版對照閱讀才覺得那應該是一位大師真正的氣味:優雅、節制、寧靜、睿智);直到讀了留學德國的詩人張棗翻譯的美國詩人史蒂文斯;直到我親自動手翻譯博爾赫斯,這位被紅衛兵式的中文譯者弄得花拳繡腿不知所云的大師,我才覺得自己真正靠近了外國詩人,聽見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溫文爾雅和言之至慧,像是第一次怯生生靠近我那總是遙遠而威嚴的父親。
也正是通過這場翻譯的冒險,應證了一個我在十年前就已發現的問題:中國詩人沒有能力發現主題。博爾赫斯的每一本詩集,都是針對一個主題而寫。《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激情》,他是在寫一個私密屬己之城,而他的第二本詩集《穿途月》,寫的則是一個華麗而公共的城市。由此讓我想到,T.S.艾略特的《荒原》圍繞一個“歐洲文明之現代危機”的主題,里爾克的《杜伊諾哀歌》圍繞“天使”的主題,但是,中國詩人,還有日本詩人,自古以來,他們所從事的工作,似乎就是今天一首詩然後興之所至明天再寫一首詩的文學碎片,最後強行組裝成一本詩集。嚴格來講,這樣一本書是不成立的,因為沒有主題,就像按照製作時間順序而排列的那些念珠,卻沒有一根將之串連而起的線索。東方詩人或許會寫出一些好看的詩,或許也會被那幾個靠著東方學吃飯的西方學院中的漢學家無限拔高,但是,這樣的詩人本質而言,只是木匠或泥瓦匠的角色而已,不是一個建築師。我們似乎一直沒有能力建起一座詩歌的屋宇,更別說像《荒原》和《杜伊諾哀歌》那樣的詩歌教堂了。
問題來了:為什麼我們沒有文學建築能力?
因為我們沒有進入歷史。而歷史是什麼?歷史是一種充滿差異又是動態演化終而依託形而上價值的生命的在場。歷史是奈保爾發現的那個帝國主義與殖民地之間矛盾-對立-衝突又混合的人間磁力場,是博爾赫斯一直書寫的那個上帝-存在-人-時間的磁力場。每一個作家和詩人在他/她走向寫作之路的那一刻,就註定了他/她必須進入歷史的在場,才能發現並逐漸確定自我時誰、人是甚麼這樣根源性的問題。但是,很多人往往在通達文學聖殿的途中,迷失了軌道,變成了歷史的失場,雖然他/她可能還在持續寫作,但其寫作已經喪卻意義,喪卻了真理的力量,因為哲學家海德格爾藉助詩人荷爾德林而闡釋過的那個天-地-人-神的“詩之棲居”狀態不再成立。
博爾赫斯的詩歌,即使在他1923年的青年時期,在他的處女作裡,就已經顯出完備的建築意識,蘊含哲學理性般清晰的深刻,猶如依靠數學和力學原理而建起的拱頂。而我在逐字逐句的翻譯中,也就成了一個謙卑的遠方來客,在他的家室中穿行,以我心靈之真,去默契博爾赫斯的人格之真。他從寫作伊始,就罕見地表現為一位合一之人:人與詩人合一。這一方面源於天賦,一方面也可能得益於他所身處的宗教信仰和文化壞境。
很快,我就譯完了博爾赫斯的處女詩集《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激情》之英文版選集中的最後一首詩。近乎一個世紀之後,我這個中年流亡者在日本讀著1923年那位24歲的阿根廷詩人,這讓我大吃一驚。我在想,1999年那個大學剛畢業混跡在中國一個西部城市的年輕人,與寫下這本詩集的同齡的西班牙語青年,我們之間的智性距離該是何其遙遠。這位與胡適和魯迅同時代的詩人,他一出手寫作就為自己的詩歌奠定了永恆的屬性,而我的漢語文學前輩們當時正從一片文化的廢墟上咿呀學語。面對工業時代的浪潮,他們不得不丟棄農耕皇權官僚時代那種音意分離、思維失效的古典文學,藉助西歐語言尤其英文的語法規則和日文單詞,開闢出一片雖然幼稚卻也鮮活的白話文新世界。因此,我在想,等我整個譯完《博爾赫斯詩選》,大概回顧一遍他一生的寫作歷程,他在14本詩集裡慢慢變老的生命和漸次豐盈的智慧,然後,我就應該寫一篇長長的論文,通過博爾赫斯這面詩歌的鏡子,這個文學的坐標,來好好梳理和衡量一下我所出身的漢語詩學的歷史與現狀,來好好整理和清潔一下我自己的文學-心理世界。
青年博爾赫斯讀來常常令我感動。他的詩歌是用平常的單詞如話家常般娓娓道來,言說的都是身邊最平常的事物,一條陌生的街頭,一個朋友家的露台,天井,公墓,紙牌遊戲,如此等等。但是,就在這如話家常般的平凡句子裡,蘊含真誠而敏感的心念,蘊含止觀事物的哲學思想。這位可能是世界上最淵博之人,他的長壽和清心寡慾,讓他有充裕的時間——古希臘哲學家和印度佛教徒所謂“人生暇滿”——可以去完整地讀書和思考。他不僅了解基督教世界的文明,還對東方各種密教文化頗為嫻熟。把詩歌寫得像哲學,讓自己像個古希臘逍遙派哲學家那樣說出箴言般的句子,在當代,或許也就只有博爾赫斯做到了。這種哲學家的理性主義氣質,讓他抵擋了詩人這一古老祭司之精神後裔可能出現的一種危險:魔神薩滿巫術的邪靈之咒。發瘋的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可以看作波斯密教先知的一次靈性附體)和二十四歲自殺的洛特雷阿蒙(《馬爾多羅之歌》裡盡是恐怖的撒旦和地獄狂歡景象)就沒有逃脫薩滿祭司的咒詛命運。詩歌是可以通靈的。過於淵博的博爾赫斯肯定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才走向古希臘哲學家那種知性與理性之道。邏格斯之道。而這正是他在世界文學共和國裡最為獨特的一道風景,雖然他那短暫的婚姻,他那可能終生保存的童貞之身,讓他顯得猶如一個不披僧袍的修士,但從本質而言,他機智地規避了詩歌通靈,拒絕了詩歌祭司的職分,而以一個哲學詩人的理性面目,壽終正寢,成為我們這些後生之輩的生命鏡像,成為我們在宇宙中的永生。

譯者簡介:

柴春芽,現居日本奈良,1975年生於甘肅隴西一個貧苦農村,1999年畢業於西北師範大學政法系;曾在蘭州、西安、廣州的平面媒體擔任調查記者和副刊編輯;先後任《南方都市報》、《南方週末》和《中國新聞周刊》攝影記者以及凤凰網主筆;2005-2006年在甘孜藏族自治州一個高山牧場義務執教;2010年受邀成為大陸首批長駐台灣作家之一;2013年在重慶郵電大學講授創意寫作課。

導演電影

劇情片《我故鄉的四種死亡方式》

(第九屆中國獨立影像展首作獎

第32屆溫哥華國際電影節龍虎獎評審團特別提名獎

第二屆ELLE MEN睿士-漢密爾頓幕後英雄盛典“最具突破精神貢獻獎”)

紀錄片《異邦之地》(2020年)

台灣出版

《西藏流浪記》(小說,聯合文學出版社)

《西藏紅羊皮書》(短篇小說集,聯合文學出版社)

《祖母阿依瑪第七伏藏書》(小說,聯合文學出版社)

《我故鄉的四種死亡方式》(跨文體實驗,行人文化出版社)

《戈麥高地記憶的眼睛》(攝影集,遠足文化出版社)

《邊境線——中國內陸邊疆旅行記》(非虛構,遠足文化出版社)

大陸出版

《寂靜瑪尼歌》(小說,上海世紀文景出版公司)

《我故鄉的四種死亡方式》(跨文體實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你見過央金的翅膀嗎》(短篇小說集,武漢大學出版社)

《講述一個故事有五百萬種方式——創意寫作的七堂課》(文學理論,武漢大學出版社)

等待出版

《我們都是水的女兒》(小說)

《蜂王的夏天》(跨文體實驗)

《克拉巴爾幻想故事集》(短篇小說集)

《異邦之地》(非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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