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师笔记:城市规划史上,出现过哪些重大失误?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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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雅图
西雅图这座城市,曾经长期被抽水马桶每天的两次喷发所困扰。
1851年11月5日,西雅图的开创者亚瑟·丹尼(Author A. Denny),受西雅图广袤森林和安全深水港址的吸引,率领一批白人拓荒者—“丹尼团(Denny Party)”,由波特兰出发,来到埃利奥特湾东部海岸安营扎寨。
亚瑟·丹尼将西雅图的城址,选定在当今的拓荒者广场(Pioneer Square)附近,这里是西雅图的“第一个街区”。然而, 拓荒者广场及其周边的土地,大多位于埃利奥特湾高潮位线以下的潮滩之上,而这正是造成西雅图抽水马桶喷发的直接原因。
亚瑟·丹尼的决策,不幸让西雅图成为一个“与海潮共舞” 的城市。而面对城市选址失误带来的苦果, 西雅图只能借助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在付出相当惨痛的代价后,才得以解脱。
西雅图第一张城市平面图(1855年)
亚瑟·丹尼不幸将西雅图的城址选在海潮平面下,令其成为一个“与海潮共舞” 的城市。
1889年6月6日下午2:39分,西雅图木匠乔纳森·爱德华·巴克(Jonathan Edward Back),失手打翻并碰巧引燃了橱柜店里熬胶的器皿,火势借助城市的木质人行道、失效的圆木给水管道,以及笨拙的消防志愿者,迅速将市中心31个街区付之一炬。
《1889年6月6日的西雅图大火》
壁画家Ruddy Zallinger作品
大火之后,西雅图市长罗伯特·莫兰(Robert Moran)和600名商人,立即决定开始西雅图的重建,并就重建做出了两个重要战略决策:
第一,重建的新建筑规范规定,建筑材料必须使用砖、石材或钢材,而不得使用木材,以避免将来类似灾难的发生。
第二,重建计划要求将市中心的地面标高,平均提高15英尺(约4.6m),最高处提高33英尺(约10m)。即重建的街道,应当比原街道高出一至二层,以解决海潮倒灌的问题, 同时建立能够与抽水马桶结合的现代排水系统。
其中,提升市中心地面标高的具体方案是这样的: 城市首先在街道两侧,沿原人行道的边缘,加筑两道梯形混凝土挡土墙(retaining wall),作为隔墙。隔墙与街道两侧建筑之间形成“小巷”,可阻挡海潮对建筑的侵袭;隔墙之间则是宽阔的“大路”。
其次,利用水力采矿技术(hydraulic mining technology), 对市中心潮滩周边陡峭的自然山体,进行一系列高压水力的切削和冲洗,之后将产生的土石方填入隔墙之间,从而把街道标高提升到计划高度,形成新的街道路面。
1910年西雅图用水力采矿技术切削丹尼山
这个方案可谓一石三鸟:
其一,抬高街道,可解决抽水马桶倒灌,以及市中心被海潮淹没的问题;
其二,可以利用隔墙之间的空间,敷设包括排水系统在内的现代市政管网;
其三,可以削减市中心周边地区陡峭山体的坡度,改变市区的地形,使其有更多平坦的用地。
不过,这显然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和时间的浩大工程,对于市中心急需房屋的商户来说,实在是远水难解近渴。
时间紧迫,城市的决策者为安抚商户的情绪,允许他们在过火的废墟和遗留的建筑上,即刻开始重建,条件是要求他们在 二层建筑上当街开门。
这是因为执行地面标高提升计划后, 二层地面将成为城市未来的一层地面,而大火前的一层建筑,则将成为地下室。商户们的对策,是在重建中将一层建筑简单装饰,以应对未来可能的填埋;二层则进行重点装饰。 这样的双层街区一直并存至1907年(Deston S. Nokes )。
在商户重建的过程中,城市逐步完成了沿街建筑间的填高计划。但不幸的是,城市在街道上修筑挡土墙并完成填方后,就已经将资金用尽,而二层的人行道,则因资金短缺而无法建设。
此时,填高后的路面与新建的二层建筑,只能通过建筑入口的砖拱联系。另外,街道虽已填高,但人行道还在一层的地面,人们在街上行走犹如置身于深深的峡谷之中,这给过街的居民和牲畜造成极大的不便。有报道记述当时居民过街的情形:
“有一阵子你要想过街,得从(一层)建筑的正门出来,步入人行道的阳光之下,而后与一堵高耸的挡土墙不期而遇,那上面坐落着新的街道。你需要走到街角,爬上一段梯子,过街,而后爬下另一段梯子--有些梯子竟高达35英尺(约10m)。”
实际上,在城市建设二层人行道之前,西雅图的居民和牲畜过街,很容易从高耸的路面坠落。据记载,有17位醉汉因此丧命。下面这幅漫画,生动地表现了当时的情形。
作者清绘,有修改
政府历尽艰辛, 最终完成了二层人行道的建设,将填高后的路面与两侧建筑的二楼相连,并通过二层人行道上镶嵌的玻璃棱镜,为一层提供照明。
二层人行道甫一建成,业主们随即将商店搬到二层, 原来的一层则成为西雅图的地下城(Seattle Underground),火灾中幸存建筑的业主,这时有部分仍在地下城营业,也有居民在地下的人行道上行走。
西雅图街道提升工程示意
张昱清绘
1907年,政府出于对瘟疫的担忧,开始了对地下城的声讨。 地下城由此逐步衰败,直至关闭,期间一度成为仓库、流浪汉聚集地和犯罪分子的温床。1973年的美剧《花街恶魔》(The Night Strangler )对西雅图的地下城有精彩的描述。1965年,地下城 部分开放,成为西雅图的一个旅游景点。
描绘西雅图重建的画作
西雅图是幸运的。这座羽翼未丰的城市,意外地因大火,获得了解决海潮倒灌问题的机会。这场大火由此被称为“伟大的西雅图大火(Great Seattle Fire )”,以及西雅图历史上最美妙的事件。
然而,西雅图又是不幸的,城市为修正选址的失误,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这些代价包括直接焚毁的31个街区、废弃的地下城、巨大的填挖方工程,以及那17条醉汉的生命。从中我们还可以看出, 城市规划的失误,会对建筑设计、市政工程等,造成一系列负面的连锁反应和困难。
西雅图这段诙谐而惨痛的历史,说明新城选址对城市而言,兹事体大,绝不是可以付之轻松一笑的。在重要性上,我们未尝不可以说,新城的选址犹如胚胎的基因。它有两个基本的特性:
其一,它携带胚胎的全部遗传密码,不仅掌控其孕育、生长、衰老的过程,也会左右其后天的生命健康;
其二,重大的基因缺陷不仅难以修正,而且会导致特定的遗传疾病,医术精湛的大夫对此往往也会束手无策。
同理,新城的选址也会在相当程度上,决定城市生长、成熟和衰败的轨迹,以及城市建设与开发的成本。如果身陷重大的选址失误,新城就有可能在经济、社会以及安全方面,持续付出难以想象的成本与代价。此时,即便我们呼天求救,恐怕也难以一施援手。
从这个意义上讲, 城市的规划师和决策者,一旦确定新城的选址,就像为一艘首航入水的舢板,选定了难以变更的水域。这片水域的状况,既关乎舢板的安全和航行的成本,也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决定着这艘在初期并不起眼的舢板,能否在未来的航程中,不断披荆斩棘,发展壮大,成长为巨轮。
而新城选址的失误,则像是将这艘舢板置于气候凶险、暗礁密布和危机四伏的水域。哪怕由超一流的船长、大副和轮机长掌舵,也难免其搁浅、触礁或撞击冰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