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说读书:贵在精博 宜有门径 多读古书
香港三联出过一套“中国近代学术名著丛书”,精装精印,图书馆得人捐赠,入藏数种。大概借者不多,一直置于书架高处。十几年来,借回过几次,其中最感兴趣的,是张之洞的《书目答问二种》,收《书目答问》和《輶轩语》,另有三种附录。
《书目答问》对我来说,过于深远,经部的书,大部分云里雾里。几次翻查,仅限于集部和子部里的周秦诸子和小说家。何况他列的书,在我们今天如何能得,充其量按图索骥,等待出版社重印罢了。孙犁先生说他照《书目答问》和《鲁迅日记》买书,在他那时候,也不算豪奢,换了今天,则无异痴人说梦。孙犁不是藏书家,他买书,是用来读的。《輶轩语》则简单多了,相当于读书做学问应试的入门手册,张之洞自谦是“告示公牍一例物事”,“故举当为诸生言者,条分约说。笔之于书,以代喉舌,分为三篇,上篇语行,中篇语学,下篇语文。”虽然“其间颇甚浅近”,但也“间及精深。”
上篇讲德行风气,谈到为学的基本精神,倒数第二条“戒自居才子名士”云:“文学之道,先贵诚笃。世有聪明浮薄之人,能作浅薄诗数首,略记僻冷书数语,便兀傲放荡,乖僻不情,自命为才子名士。不惟见笑大方,一染此种气习,终身不可入道。”张之洞举了四个例子:“如明之桑悦、徐渭,乃病狂人。陈继儒、金人瑞,乃俗陋人。所为不足效也。”徐渭,我有保留;说金圣叹,不算冤枉,看看他批的“杜诗”就知道了。
语学部分概论读书,有原则,有分类举例,开书单。书单不比《书目答问》的两千二百种,是一个提纲的提纲。对于今天的读者,差不多也够用了。
读书贵在精博,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张氏重申,乃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过他说得特别亲切:
“读书宜博。先博后约,《语》、《孟》通义。无论何种学问,先须多见多闻,再言心得。”
“读书贵博贵精尤贵通。该贯六艺,斟酌百家,既不少见而多怪,亦不非今而泥古,从善弃瑕,是之谓通。若夫偏袒一家,得此失彼,所谓是丹非素、一孔之论者也。然必先求博,则不至以臆说俗见为通;先须求精,则不至以混乱无主为通。”
他还说,读书宜有门径,这个门径便是通读《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具体到各科,“《汉学师承记》为经学之门径。《史通》为史学之门径。《古今伪书考》,为读诸子之门径。《文心雕龙》、钟嵘《诗品》为诗文之门径。国朝赵执信《声调谱》、沈德潜《说诗晬语》、纪昀《瀛奎律髓刊误》、孙梅《四六丛话》、近人《历代赋话》为初学诗赋四六之门径。”《四库提要》为群书之门径,这个道理,我四十岁后才晓得。当然,放在三十年前,即使有人揪着我耳朵对我说,我也未必能理解。
张之洞强调读书择要,说经书是首要,是时势也是政治,这且不去管它。他说读书宜多读古书:“除史传外,唐以前书宜多读,为其少空言耳。大约秦以上书,一字千金。由汉至隋,往往见宝,与其过也,无亦存之。唐至北宋,去半留半。南宋迄明,择善而从。”其中精神,是读经典。因为经典都是经过岁月淘汰,去粗取精,万中存一的。
张之洞憎恶明人轻浮的陋习,在读史部分,就特别指出:“读史忌批评文章。明人恶习,不惟《史》《汉》但论其文,即《周礼》《三传》《孟子》,亦以评点时文之法批之。鄙陋侮经,莫甚于此。切宜痛戒。”有人欣赏金圣叹的批评小说戏剧,我则一向有保留。一方面,是以油滑为聪明的媚俗手段,另一方面,便是张之洞在这里一语点破的,是以评点八股文的方法评点他所谓的“才子书”。(张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