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苹果(小说)
“想吃苹果吗?”父亲看着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的小刚,疼惜地问道。
看着眼前红润润的十分诱人的苹果,小刚咽下涌上来的口水,摇了摇头。
父亲仰起头,久久地看着蔚蓝的天空。
小刚分明看见两行泪从父亲过早衰老地脸颊上流落下来。
“爹,我们回家吧,我的作业还没做完呢。”小刚拉着父亲的手,硬拽着离开了水果摊。小刚知道,一个苹果就是一家人的晚饭。
回来的一路,小刚就是被父亲搀扶着的。因先天性肺部表面物质缺少,引起肺部发育不良的小刚太瘦弱了,走起路来就会喘。
小刚拒绝了父亲要背他:“爹,我已经十二岁,怎么也是一个男子汉了。让你背着多难看啊?我自己走就行,又没多远。”
回到家,小刚母亲正在门口站着,向着他们这边张望。
小刚的家,实际上是租住的一间民房,具体的就是一间房东自己搭建的杂物间,大约十几个平米,稍加改造和粉刷了一下,分成了里外两个小间。房子里冬冷夏热,但价格比较低,对于从乡下来,要求也很低的他们一家人,也算凑合了。
“从医院回来了?小刚,累不累?还难受不?”母亲看到小刚父子俩,忙走近前,拉起小刚的手心疼地问了一句,然后不满地看了小刚父亲一眼,“不知道孩子身子不好吗?”
“娘,”小刚笑着捧起母亲的手,“娘,您是想让满大街的人看我的笑话呀?我都多大了,还像个吃奶的孩子,让爹背着,多丢人呀?”
母亲一把抱住了小刚,揽在了怀里。
小刚感觉到母亲的身子在颤抖,他知道,母亲在哽咽。
“进屋吧,让小刚歇歇脚。”父亲轻轻地拍拍母亲的肩膀。
为了给小刚治病,同时也为还老家盖房借人的钱,小刚父母商量后,家里的农活交给小刚爷爷打理,就带着小刚来到了省城。
来到省城后,小刚父亲在一家建筑工地推水泥,每月能拿到三千多块钱。小刚母亲则为房东开的一个餐馆洗碗刷盘子,薪金大部分用来抵偿房租。
由于小刚肺部疾病导致哮喘,不能久坐,加上不是本市户籍,没有学校愿意接受,只好在家待着。好在住处离医院也近,除过一段时间要住院几天外,定期会诊和去取药比较方便一些,也利于小刚的疾病治疗。
房东家有个比小刚大两岁的男孩,叫小旻,已经上了初中。
小旻见小刚不去上学,天天坐在门口拿着一个旧书本子看呀画的,有点奇怪,就问小刚:“你咋不上学呀?不学知识怎么能行呢?”
小刚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声音很小地说道:“我身体不好,有病,我家又不是城里人,学校也不要我。”
“什么玩意,净欺负农村的老实人。”小旻同情地骂了一句,“这吧,你上过五年级,有基础,我来教你六年级的吧,反正这些都是我学过的。”
“小旻哥说的是真的?”小刚的眼睛一亮。
“那还能是瞎话?咱从今天,不,等我安排好了,咱就正式开始上课。不过,”小旻歪着头想起来。
“怎么了,小旻哥?”小刚赶忙问。
“不过,教你学习也只能是晚上了,我白天还得上课。六年级的课不难,我捡重点的,再加上星期天,咱都不出去玩。再不行,我的同学是个尖子,不行把他也叫过来,我和他是铁哥们。”
“谢谢小旻哥了。”
“谢什么呀谢,以后你也是我的铁哥们,我再教你说普通话,你说土话我有点听不明白。像你喊哥都喊成了果,喝都说成了豁。”小旻学着笑了起来。
小刚也跟着开心地笑起来。
“那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师了。”
“嗯,我听小旻哥的,小旻哥就是我的老师。”小刚认真地拜了师。
打这一天起,小旻便主动当起了老师,并用自己的零花钱,到书店为小刚买来了六年级课本和作业本。每到晚饭后,小旻就认认真真地辅导起小刚来,随后,还布置一些作业,让小刚白天复习。并约定,一个月为一学期,要进行考试。
后来,小旻果然叫来了他的铁哥们,学习尖子,让小刚的学提高了许多。
小刚父母每月的工资,除过给家里按期必须还一部分借款外,治疗和医药费用就占了很大一部分,剩下的也仅能吃饱一家三口。小刚的父母也明白,小刚的病,要多吃一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加强营养,能起到很好的辅助效果。可是,手里的钱,太不经用了,粮油都是算计着买,吃的菜大部分都是房东的餐馆摘下来不要的菜叶,给小刚买水果和营养品,那就是很昂贵的奢饰品了。
转眼间,一年过去。简陋的住房里,迎来了小刚的十三岁生日。
午饭后,小刚父亲临走,轻轻地揉揉小刚的头,笑着说道:“孩子,你长成大人了,这就十三岁了。今晚,一定给你过个生日。”
去上学的小旻在小刚家门口听小刚父亲说,今天是小刚的生日,就返身上楼给妈妈要了些钱,准备放学回来给小刚买个小蛋糕。房东也特意嘱咐厨房给小刚做了两样菜,作为晚上的生日晚餐。
“老李,李师傅。”工程部杨经理叫住上班来的小刚父亲,笑呵呵地对他说道,“明天起,调你去管仓库。记得,明天早点来,我带你去交接手续。”
小刚父亲一听,忙推辞说:“经理,很感谢杨经理信任我。可是,我只能干个出力的活,一个临时工,那么重要的岗位,我怕自己干不了。”
“管仓库的工作轻松,工资也能高一点。这两年来,你的诚实和对工地的付出,一有空闲就去帮别人干活,这些,我和大家都看到眼里。有你管仓库,我放心,不管临时还是正式。只是,管仓库这个工作,可能比大家要来得早,走得晚。”杨经理拍拍小刚父亲的肩膀。
“早来晚走,这没问题。可我……”小刚父亲还想说什么。
杨经理打断了他的话:“不要担心,工程部已经做出了决定,要的是你的人品和职业道德。”
对于能去管仓库,是小刚父亲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情,至少,一月能多出好几百块钱,一年下来就是五六千块钱。也能让渐渐好起来的小刚能好好的补养补养了。小刚父亲含着感激的泪,答应了下来。
戴上安全帽,小刚推起灰车,装好搅拌好的水泥,朝墙旮旯处推去。
一阵咯咯吱吱的响声让小刚父亲心里一震,抬头向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脚手架正在歪斜。
看到架子歪斜,小刚父亲见状大吃一惊,因为上面有三个工友正在补拆架后墙面上留下的小洞。
小刚一边大叫着,一边急忙跑过去,用肩膀扛住架子:“快,你们赶紧下来啊!架子要倒啦!”
已经感觉到脚手架正在歪斜的工友们,已经吓坏了。在小刚父亲稳住架子后,急忙快速地爬了下来。工友们下来后,有些惊慌失措,懵神地愣在了那里,竟然没想到去帮小刚父亲。
铁制的脚手架很沉重,小刚父亲很吃力地支撑着。突然,倾斜的架子上的一块壳子板滑落下来,砸在了小刚父亲的头上……
“娘,都这时候了,俺爹怎么还不回来呀?”小刚站在门口,望着不远处庞大的建筑工地,问母亲。
在屋里安置饭菜的母亲回应说:“你爹啥时候准点回来过?再等等吧。小刚,你来,看看你那小旻老师给你买的蛋糕,做得真漂亮。”
“嗯。”小刚答应了一声,走到简易餐桌前,吸溜了几下鼻子,“娘,好香啊,要是以后天天能吃到这么香的饭该多好啊。”
“瞧你的馋样,放心吧,你的病好多了,家里盖房借的钱也还个差不多了,干完这年,手里有点积蓄,咱就回家了。回了家,娘给你养几只鸡,叫你爹再买只羊,买点种子,种点稀罕菜,到时,你想吃啥都有。”
“我还能上学吗?”小刚问母亲。
“能,咋不能呢?有小旻教着你,你也没耽误啥。回家,就去找你二舅,他认识镇中学校长,一说就中。”
“嗯。”小刚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母亲,说道,“我的病也好了,咱得赶紧回家了。为了我,娘和爹都老了,头上都有白发了。”小刚说着,伤感起来。
“这孩子。”母亲拉过一条椅子坐在小刚身边,“身体还没好结实,不兴难受。爹和娘的头发早晚都要白,这有啥稀奇的?只要你能身体健健康康的,让娘掉光头发娘都愿意。”
“这是李长明师傅家吗?”
门外有人在征询。
小刚母亲闻听,急忙跑了出来,一看是不认识的人:“你是……”
“我是对面工地的,杨经理的司机,我叫刘桐,杨经理让我来接您。”来人介绍了一下自己。
小刚母亲看看来人,问道:“接我?接我到哪去?”
“去医院,李师傅出了事故。”刘桐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
小刚母亲一听,打了个趔趄,嘴唇哆嗦着问刘桐:“孩子他爹出啥事了?”
“头被壳子板砸了一下。具体情况我也说不清楚,我送您去医院吧。”
坐进刘桐的车里,小刚望着脸色伤戚的母亲,没敢问什么。
到了医院,小刚和母亲看到玻璃房里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戴着呼吸面罩,头上裹着的纱布被渗出的血染红了。
“爹!”小刚大叫一声,哭着扑了上去。
护士赶忙拉住了小刚。
小刚母亲这时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怔怔地看着小刚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由泪水长流。
护士交给小刚母亲一个用餐巾纸一层一层包裹的物品:“这是伤者的物品,交给您吧。”
小刚母亲接了过来,没敢打开,也没有勇气打开。
“娘。”小刚哭着问母亲,“我爹是怎么了?我爹怎么了?”
母亲抱住小刚,仍然不说话,把手中的物品递给了小刚。
“娘,这是什么?”小刚接过来问道。
母亲摇摇头,目光一直注视着小刚父亲。
小刚擦了一把眼泪,一层一层剥开餐巾纸,露出一个红润润的大红苹果。
“爹!”拿着红苹果,小刚嚎叫着跪在了隔着厚厚玻璃的父亲病床前,放声地痛哭起来。
“您要哭就哭出来吧。”护士劝慰着小刚母亲。
“孩子他爹会怎样?”小刚母亲哽咽着问护士。
“脑部受创,还有淤血需要清除。”护士用尽量缓和的口吻对小刚母亲说,“结果要等后面的手术后。如果……”
“如果,如果是啥?”
这时,杨经理和市人社局、市民政局的领导走了进来,护士打住了话。
“李长明同志是舍身救人的英雄,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民政局的领导说道。
“我们会全力以赴救治李春明同志,不遗余力。”人社局领导做了承诺。
小刚母亲望着小刚父亲,再也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小旻哥,我要回家了。”小刚拉住小旻的手,舍不得放下,脸上满是泪。
“别哭,咱们男人不准哭。”小旻为小刚擦去眼泪。
“嗯。”小刚答应一声,也用手指为小旻擦了擦眼泪。
司机刘桐喊了起来:“小家伙,快上车,要走啦。”
“走吧,我记住你家地址了,暑假我一定去你家住一个月。”小旻推了一把小刚,摇摇手中的学生机,“一路顺风,到家给我电话。”
“小旻哥,暑假你一定要来,我等着你。放心,小旻哥,我一到家就给你电话。”小刚也摇摇手中的学生机。
“小刚,以后会有很多时间来见你小旻哥的,你小旻哥也答应说暑假就去咱家,咱们走吧。”车里人在叫小刚。
“嗯,”小刚答应着,向小旻挥手道别,转过身,开心地朝车里喊道,“爹,娘,咱们回家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