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德 | 成长的岁月(十五)——教育教学
【往期回读】
丁沟中学 陈庆德
1976年的暑假正好是我养病的时间。我就闲在家看看医书,出去采采中草药,自己熬点药喝喝。可能是我的年青,抵抗力强,身体逐渐感到有精神,只是那小便始终是黄褐色,颜色深深的,我知道那是黄疸的原因,一时难退得清。到暑假后期,上海的一个亲戚,是我的表叔,来信邀请我们去玩,知道我生病,就叫我去他家养病。母亲就安排我去了。我现在常常感慨那时人的淳朴,对方明明知道我得的是传染病,却毫不顾忌。我自己那时也不懂得保护别人,居然也就去了。
我叔叔到轮船码头接我,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他居然一下子就把我找到。
城市的生活比农村好,我在那里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他们家个个对我都不错,叔叔、婶婶对我特别好。三个孩子,最大的姑娘18岁,好象开始工作了,也不算很漂亮,她和我接触得也不多,看得出叔叔好象不喜欢她,说她妖魔古怪,不求上进,好象还当我面打过她一次。二的是个男孩,正上初中,和我接触得也不多。三的也是女孩,13岁,皮肤黑黑的,嘴角一颗痣,长得很可爱。她跟我最好,哥哥长哥哥短的,脚前脚后的,我到哪里,她就跟我到哪里。白天在家,我看看书,或者辅导三姑娘的学习,或者和下班回来的叔叔、婶婶聊聊,或者上街逛逛。傍晚一到,小姑娘就搬出几张凳子,到大院子抢占位子看公共电视。我在那里是第一次看到电视。
现在,我每每回忆起这件事,特别心存感激。我父亲病逝后,就难联系他们了,早几年,只听说叔叔家的儿子即我的表弟已经英年早逝,至于其他的表妹情况,不知;更不知道我的叔叔和婶婶是否还在。我特别想联系他们,可是却没法。
8月20日后我就想回家了,因为快开学了。哪知母亲来信说家乡正闹地震,那里的人还赶着出外呢,没有三级证明,是买不到车票的。我就又多呆了一个星期。8月26还是回家了。路上已经看到一片临难的状态,三三两两,扛着口袋逃难的,拖拉机从身边“突突突”地经过,小车箱里站满人和口袋。高音喇叭里不停地播着:“扬州以西一带,地震随时发生,各家各户,做好防震准备……”一段路没有遇到汽车,我走了6个小时才从高港走到刁铺。
到家,弟弟就对我哭,好象抱怨地说:“你在外面逃生了,把我们震死在家里……”我笑笑:“你们不是好好的吗?”我拿出两个面包,他的反应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母亲告诉说,家里做的干粮,都被他提前消耗了,弟弟说:“死也要做个饱鬼……”
我到村子里走了走。看看,家家门前都有一个半人高的睡觉的人字棚,都有一个泥墩子,上面挖个洞,支着一口锅。家家也都把鸡、猪杀了,准备做个饱鬼。
开学后,上课也在外面。上午就在西山墙下墙阴里上课,下午就在东山墙下墙阴里上课。我带学生在学校竹林里开辟出一块地方,在那里上课倒很是自在。旁边是一条古运河,河上船来船往。早晨,几溜阳光斜射进竹林,听着孩子们朗朗书声,看着水边蓬船上袅袅炊烟,自己像进入了桃花源里。一次下雨,竹林里进了水,不久就见几个漂亮的女生赤脚用小锹、菜刀在林子里挖出排水沟,真让我感动。班长还在一棵竹子上贴了一个字条:“初一(1)班,外人不得入侵!”
谁知贴出字条的第二天,我刚刚吃过早饭,一群男生哭着脸找到我,说被人家打了,我过去一看,字条上的“1”已经改成了“2”,很多人坐在那,他们的老师也坐在那对我笑。我也笑笑,“鸠占鹊巢”,我只得带学生离开。于是我决定造防震棚。
第二天,那个班的班主任找到我,气愤地告诉我说,竹林里一片羊屎羊尿,还有人的大便。我对他说,羊的排泄物,我知道,因为我们班养了两只羊,你们班养了四只兔,都是开门办学,学校早就安排的,学生可能怕把养栓在其他地方被震死,所以晚上栓在竹林了;至于人的排泄物,我马上找他们。我把几个捣蛋鬼说了一通。
我用三天时间就把一个很大的防震棚造好了,第四天完善,第五天就搬进去上课了。第一天各人回家准备材料,家里有竹林的准备竹子,有稻草的准备稻草,市镇上的学生每人捐0.3元钱。第二天到附近的河滩上挖茅方快回来砌墙。第三天用塑料布和稻草盖顶。第四天刷石灰。住进棚子上课,学生很是开心。前后门都上了锁。校长带其他老师到我班参观,要他们向最年青的代课老师学。
因为造棚子透支了我一个月的工资,我又让学生勤工俭学挣钱还我。做了三件事。
一是带学生到街上萝卜干厂削萝卜,二是拾碎砖卖给建筑站,三是羊子过冬要吃草,让学生铲荒草。原先我只想做了30元就够了,哪知道最后居然挣了300元。这个钱数,那可是接近一个教师的一年工资呀。教室里还有一屋子的干草,随时可以出卖。
星期六下午放学后,我都带学生去削萝卜,常常天黑了才走,回家要走七八里路,为了走近路,我每每走小路,在几处荒僻的地方常常看到鬼火,蓝蓝的,幽幽的,闪来闪去。我一路小跑,两只耳朵轰轰地,什么也听不见,毛骨悚然,一身大汗。有时跌倒了,顺势一个跟头翻过来继续跑。到家,衣服常常湿了。
我用部分钱买了在当时看来属于奢侈的东西:几十本图书,四个排球,四副羽毛球拍,我上课的教具。全校只有我们班课外活动丰富多彩。
我继续用高压政策整治那些调皮捣蛋的街油子。又训练了一批干部替我做事,不要我去,他们替我把班级管得好好的,每天负责卫生值日的是谁,每天不上课出去放羊的是谁,都安排好了告诉我。我舒服得拱手而治。
那年年底的时候,学校向学生传达文件,要学生学“黄帅”反潮流,“工宣队”队长长住学校,参与学校管理,他还找了我班上学生谈话。不久的一天早上,一群学生来到我们教师住宿的防震棚,告诉我说有人贴我大字报了。我去一看,墙上一张大字报,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我的罪状,还把我名字写错了。大致一是说我对学生“管”“卡”“压”,二是要求把勤工俭学的钱拿出来分。
我让班长去抄下大字报的内容,我自己准备开会做学生思想工作。“工宣队”队长把班长赶回来,让我去接受谈话。
我问他对学生要不要教育管理,他要我“端正对革命小将的态度”。
回到教室,我做学生思想工作,让他们到前面来谈谈自己的看法。结果大家都到前面来表态,说大字报不是自己写的,剩下的几个满脸通红。我就知道是哪几个了,我让他们也到前面来说说,他们居然也急急巴巴地说不是自己干的。我大喝一声:“还不自己赶快把事情处理好?”他们急急地跑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是撕碎的纸。我心里暗自高兴……
接着就有“工宣队”队长跟过来问我什么意思,他问学生“是不是老师叫的”,学生吓得说不出话。
1976年这年年底学期结束,校长说“工宣队”队长不喜欢我,他也没有办法。我只得辞职回家,准备再做农民。临走,我把两只肥肥的羊交给学校,并且把寒假回校养羊值日表也交给他们,还把班级购置的物品和剩余的一百多元现金也给了学校。回家后发现,我的一盒注射器和针头,遗留在了学校。那是我在校期间,每天自己给自己打针注射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