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探微（285）：画野分疆——释“画”（畫）
汉字探微
（285）
画野分疆——释“画”（畫）
朱英贵
今体汉字“画”是一个选取正体字轮廓特征的简体字，其正体字“畫”的上部构件也是“聿”的变体（竖的下端不出头），其下部构件表示用笔画出的图形，这样看来“画”字有描绘之义。然而若从它的甲骨文字形来看则又有规划之义，成语“画野分疆”中的“画”就兼有规划与描绘两种意思，下面我们来讨论“画”字的形义联系。
一、“畫”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画”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畫”字的甲骨文字形为合体会意字，上部为“聿”， 象以手持笔之形，下部为丈量田野的规尺，表示将丈量土地的结果用笔画出来。人类对自己生存的土地十分重视，种族之间、部落之间、邦国之间、集团之间往往因争夺土地而发生战争，对已经属于各自的土地，往往要精确丈量并将其范围加以准确描绘，因此“画”字是为描绘属于自己的土地范围而创设的字，字形上部（以手持笔）是为了突出其描绘特征，字形下部（规尺的形象）是为了表达描绘的对象（丈量过的土地）。
“畫”字的金文字形为了更准确的表意，又在下部增加了“田”字（如上图前一个金文形体），使表意更为明晰（上部为“聿”、中部为“规”、下部为“田”），也有的金文字形省略了中间的“规”（如上图后一个金文形体），这就为过渡到小篆字形作了铺垫。
“畫”字的说文古文（见上图）是由从“聿”从“田”的金文字形（上图后一个金文形体）演变而来的，而说文小篆又在“田”的周围增加了表示划分田界的线条，这样一来，“畫”字便兼有“规划”与“描绘”两种意思了。
现代正体汉字隶书与楷书的“畫”，是由小篆隶变而成的，又省掉了“田”字两边的线条，而简化汉字的“画”则又恢复了“田”字周边的线条，但却舍去了上部的“聿”，笔的形象不存在了，也就无法再传达“描绘”的意思了。
“畫”（画）的本义应为规划并描绘。《说文解字》卷三畫部：“畫，界也。象田四界。聿，所以畫之。凡畫之屬皆从畫。”许慎解释的大致意思为：“畫”，就是规划分界的意思，它的字形就象分划出来的田亩四方边界。字形中之所以要含有“聿”这个构件，就是表示要将分界用笔描画出来。大凡跟“畫”的意思相关的字都可以用“畫”作为表意偏旁。《说文·刀部》还有个“劃”字，即今简化字的“划”字，就是以“畫”为构字部件创造的后起字，侧重表划分之义。
许慎的解释是相当到位的，他先解释“规划”之义，即“畫，界也。象田四界。”再解释“描绘”之义，即“聿，所以畫之。”这正符合“畫”字的构字理据，先用规尺来规划分界，再用聿（以手持笔）来描绘图形。今天我们常将“绘”与“画”二字连用，说成“绘画”，可见“画”与“绘”字义相通。
二、“画”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画”字的本义是规划并描绘。例如：画野分疆（划分疆域而治），画土分贡（中国古代实行分封制，天子划分封地给诸侯，诸侯定期向天子朝贡）等。
“画”字由此规划并描绘的造字本义可以朝着规划方向产生引申义，也可以朝着描绘方向产生引申义，这主要有如下几种情形：
其一，表示划分。例如：“申画郊圻，慎固封守，以康四海。”（《书·毕命》）孔传：“郊圻虽旧所规画，当重分明之。”再如：“芒芒禹迹，画为九州。”（《左传·襄公四年》）杜预注：“画，分也。”孔颖达疏：“言画地分之以为竟也。”又如：“今之规模，宜……定都建康，拓地江广，进则越两淮以北征，退则画长江而自守。”（《明史·叶兑传》）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截止，停止。例如：“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论语·雍也》）何晏集解引孔安国曰：“画，止也……今女自止耳，非力极。”此句中的“今女画”的意思是现在你就停止了。再如：“终者不得不终，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而欲恒其生，画其终，惑于数也。”（《列子·天瑞》）俞樾《诸子平议·列子》：“画者，止也……画其终者，止之使不终也。”又如：“百川学海而至于海，丘陵学山不至于山，是故恶夫画也。”（汉·扬雄《法言·学行》）李轨注：“画，止。”
二是表示限定，局限。例如：“诸处收捉到奸细文字等，其捉事人依旧支给优赏，其细人画时处斩。”（五代·晋高祖《招抚尹晖娄继英敕》）再如：“究之拘方以内，画于习气，而不能变通。”（清·叶燮《原诗·外篇下》）
三是表示做出某种比划动作。例如：“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唐·白居易《琵琶行》）再如：“忽挥素爪画七弦，苍崖劈裂迸碎泉。”（唐·李宣古《听蜀道士琴歌》）又如：“他竖起大拇指霍地在空中画了个半圆形，郑重的说。”（茅盾《创造》）又如：比画，指手画脚等。
四是表示谋划，筹划。例如：“孝公平画，公孙鞅、甘龙、杜挚三大夫御于君，虑世事不变，讨正法之本，求便民之道。”（《商君书·更法》）这里的“孝公平画”意思是秦孝公衡定筹划。再如：“然则计议不得，虽诸贲不能安其位亦明矣。故愿大王审画而已。”（《文选·邹阳〈上书吴王〉》）张铣注：“画，谓画策。”又如：“遂任瑜以行事，以肃为赞军校尉，助画方略。”（《资治通鉴》）又如：“京东之地所以灌输河北……而其民喜为盗贼，为患最甚，因为陛下画所以待盗贼之策。”（宋·苏轼《徐州上皇帝书》）
五是指计策，计谋。例如：“臣事项王……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史记·淮阴侯列传》）再如：“我皇上睿思英断……群臣禀圣谟，受成画，奉而行之。”（明·张居正《承天大志纪赞·圣孝纪》）
其二，表示写画标记性文字。例如：“学书有捷径。古人居则画地，广数步；卧则画席，穿表里。以此推之，则学书者不必皆笔也。”（清·朱履贞《书学捷要》卷下）再如：“五十多岁怎么的？干起活来顶个大男子汉，这回还给她画了一等分哪。”（管桦《井台上》）又如：“画革旁行以为书记。”（《史记·大宛列传》）此中的“画革”意谓在皮革上写画。又如：画可（旧时帝王在臣属奏章上批个“可”字表示允准可行）。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两种意思：
一是指汉字的笔画。因为写汉字的笔画是描绘出来的，故可引申出笔画的意思。例如：“人”字有两画；“安”字除开部首还有3画。再如：“横画起轻而收重，竖画起重而收轻。古人谓横画竖起，竖画横起，此言似难解而易知也。”（清·朱履贞《书学捷要》卷下）
二是指书法的横画。例如：“每作一横画，如列阵之排云。”（晋·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后》）再如：“年深岂免有缺画，快剑斫断生蛟鼍。”（唐·韩愈《石鼓歌》）
其三，表示绘画，作图。例如：“大夫布侯，画以虎豹。士布侯，画以鹿豕。”（《仪礼·乡射礼》）再如：：“请画地为蛇，先成者饮酒。”（战国策·齐策二》）又如：“荒庭垂橘柚，古屋画龙蛇。”（唐·杜甫《禹庙》诗）又如：“除了画关帝、画曹操、画奎星，这位阿三又能塑菩萨。”（茅盾《疯子》）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描绘。例如：“《豳风》画出田家乐，续命何须臂上丝。”（明·张煌言《赠东山端阳祷雨有应》诗）再如：“唐人《咏小女》诗，云：'见爷不相识，反走牵娘裾。’是画小女之神。'发覆长眉侧，花簪小髻旁。’是画小女之貌。'学语渠渠问，牵裳步步随。’是画小女之态。”（清·袁枚《随园诗话》卷七）
二是指图画。例如：“后元二年春，上游五柞宫，病笃，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上曰：'君未谕前画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汉书·霍光传》）再如：“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宋·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又如：“右边壁炉上有一只钟，墙上挂一幅油画。”（曹禺《雷雨》第一幕）
三是表示用图案装饰。例如：“于是尧乃身服节俭之行……大路不画，越席不缘。”（《淮南子·主术训》）高诱注：“不画，不文饰也。”再如：画桥（彩饰的桥梁），画烛（有彩饰的蜡烛），画楼（彩饰的楼），画刹（有彩绘装饰的佛寺）。
四是指皱痕，纹缕。例如：“血、气皆少则无髯，两吻多画。”（《灵枢经·阴阳二十五人》）再如：“龟不伤物，呼吸元气，于介虫为长而寿。古之圣者刳而焌之，观其裂画以定吉凶。”（唐·李华《卜论》）
五是表示签署，签押。例如：“京一日除监司、郡守十人，将进画，益判其后曰：'收。’”（宋·洪迈《容斋四笔·徽庙朝宰辅》）再如：“凡上之达下，曰诏，曰诰，曰制，曰册文……曰檄，皆起草进画，以下之诸司。”（《明史·职官志一》）又如：“从去年起，仿佛听得有人说我是仇猫的。那根据自然是在我的那一篇《兔和猫》；这是自画招供，当然无话可说，——但倒也毫不介意。”（鲁迅《朝花夕拾·〈狗·猫·鼠〉》）又如：画卯（旧时官署规定卯时开时办公，吏胥差役按时赴官署签到）。
根据上面对“画”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画”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三、含有“画”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画”字的字义内涵很丰富，保留在成语中的“画”字也颇多，大致有如下七种情形：
其一是表示规划并描绘的意思，例如：“画野分疆”是指划分疆域而治。语见《周书·杜杲传》：“仍请画野分疆，永敦邻好。”“画地为牢”是说在地上画一个圈当做牢狱，比喻只许在指定的范围内活动。语见西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故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
其二是表示谋划、策划的意思，例如：“助画方略”意思是协助规划行动的方针策略。“出谋画策”意谓制定计谋策略，常指为人出主意。
其三是表示绘画、作画的意思，例如：“画龙点睛”，字面的意思是龙画好了再去点画眼睛就会活灵活现，形容梁代画家张僧繇作画的神妙，后多比喻写文章或讲话时，在关键处用几句话点明实质，使内容生动有力。源自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张僧繇》：“金陵安乐寺四白龙不点眼睛，每云：'点睛即飞去。’人以为妄诞，固请点之。须臾，雷电破壁，两龙乘云腾去上天，二龙未点眼者见在。“画水镂冰”意思是在水上作画，在冰上雕刻。比喻劳而无功。
其四是表示图画的意思，例如：“诗情画意”意谓像诗画里所描绘的能给人以美感的意境，形容美好的自然景观。“琴棋书画”分别是指弹琴、弈棋、写字、绘画四种艺术行为，常以表示个人的良好文化素养。
其五是表示笔画的意思，例如：“铁画银钩”，“画”指笔画，“钩”即钩勒，意谓铁一样刚健的笔画，银一样柔美的勾勒，形容书法或刚键或柔美。源自唐·欧阳洵《用笔论》：“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
其六是表示用手脚做出某种动作的意思，例如：“指手画脚”是指说话时做出各种动作，用手指点，用脚示意，形容说话放肆或得意忘形。“口讲指画”意思是一面用口讲一面用手势帮助表达意思。
其七是表示签署、签押的意思，例如：“点指画字”是指在合同文约或供词上按手印签字画押。“书画卯酉”意思是在清晨卯时和傍晚酉时写上或者画上记号，意谓卯时（相当于5-7时）签到，酉时（相当于17-19时）签退，相当于今天说的上下班打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