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这当成心理学，我觉得在“心理学”前面得加上“游戏”两个字。如果认为“心理学”这么简单，等于说弗罗伊德、荣格、勒庞这些心理学大师是欺世盗名之徒，就算他们答应，他们的徒子徒孙也是决不会同意的。相比之下，我觉得还是大数据靠谱一些。比方选取10万个或100万个分别用大头照、宠物、卡通和风景照做微信头像的人，根据他们的年龄、性别、地域、文化程度、专业，结合其行为，看看能否找到性格的共同点。但我不是太乐观。俗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人与人总是有差异的。现在基因研究很流行，据说一些家族犯罪分子总是层出不穷，原因是携带了所谓的“犯罪基因”；还有的人特别喜欢冒险，因为身上有“冒险基因”。回过头说，不管微信头像能不能判断性格，但微信的确是“心理学”最佳应用场景。人们每天舔屏，无时无刻不在打“心理战”。微信群无疑是最激烈的“战场”。各种工作群、朋友群、亲友群、旅友群、战友群、家长群、同学群……怎样说话，什么时候说话，说什么样的话，让人纠结不已，过去说日子像芝麻开花节节高，现在却变成了天津的特产——麻花。
工作群大概是“麻花”中的“超级麻花”。刚开始的时候，它被认为是“扁平化”管理最好的工具，能极大地提高效率，还能减少信息的不对称。现在发现，这很可能纯属想当然，工作群所引发的问题如果不比带来的好处多，至少跟它半斤八两，不相上下。相比于传统的金字塔管理模式，工作群打破了上下级的界线，大家都成了群友，但实际上等级仍然存在，所谓的“群”于是成了一个展现幽微人性的展厅，职场中原本隐蔽的种种心机，全都变成了和尚头上明晃晃的苍蝇。工作群的主要内容无疑是工作，用来通报情况，下达指令，布置任务。常见的情形应该是上司发了个重要指示，下属“队列整齐”地回复“收到”或“照办”。但这时候忽然有人“出列”，回复了一个“坚决落实”或“请领导放心”，其他人难免嘀咕：什么情况？一般来说，下级都喜欢在上级面前表现，但并不希望“表现”变成众目睽睽的“表演”，工作群恰恰能“完美地”实现这一点。而“表现”一旦成为“表演”，就会衍生出许多问题。“出列”的人自然是想表现。以前要表现，得把事做快做好。现在有了工作群，一看上司出声，变成立马去抢“沙发”。而越是做事拖拉或不得其法的人，往往在工作群里的表态越积极，甚至只是将上司的指示转发一下，就急不及待地报告已经“落实到位”。但这种人最容易讨上司欢心，毕竟“态度就是一切”。上司精明还好，但并不尽然。有的单位的上司对这种“为表态而表态”的做法动辄竖大拇指，给其“正向激励”，久而久之，活干不干没关系，表态就好；事成不成不要紧，汇报就行，埋头干活的人越来越少，最后连上司自己也不知道风气是怎样搞坏的。
相反，那些真正干事的人，对某项工作有疑问，贸然问了句什么，极易被上司认为是态度消极；想提个建议，又怕被同事认为出风头，弄得左右为难。工作群还特别容易造成误会。长官发令，按理“副官”应首先响应，但有时候“副官一”没有回应，“副官二”和“副官三”回应了，大家就会猜测上司们之间是不是互相不对付？须知，现在明星婚变，都是被人从微博彼此“取关”看出端倪的。工作群平白给了大家想象的空间。同事之间不怕矛盾，就怕误会，矛盾可以摊到桌上，但误会大都会在心里闷着，慢慢就不再“同心协力”了。一个单位的最高长官，工作群给了他们与下属直接沟通、“打成一片”的渠道。问题在于几乎所有的上司都会在意下属的“态度问题”，态度问题就是忠诚问题。领导关键是用人，用人就要琢磨人，领导也是人，也有人性的弱点，因此难免会琢磨错。比如上司每次一出声，有如石头入水，大家纷然报以“
”和“
”，那个没有回应的人，上司会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从此对他另眼相看，根本不知道对方可能只是一时忘了。
对工作群的弊端并不乏头脑清醒者。我认识有个领导，极少在群里点赞。还有一个老板，管着数百人的企业，从来不进什么工作群，只让分管的副手在微信里发号施令，联系沟通。他的说法是，与下属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能获得他们的尊敬。其实孔夫子早就说过这样的话：“临之以庄，则敬。”以肃穆的情态与人拉开距离，才能赢得对方的尊敬。圣人果然就是圣人。
微信工作群的问题，就在于把上下间的距离一下子打破了，工作不同于生活，没有下级对上级的尊重，何以号令？而每个人都现身在上司的眼皮底下，不可避免地导致互相间关系紧张，引发嫉妒，从而诱导阿谀奉迎等劣行发生。反过来，身居上位者喜欢恭维、奉承的人性弱点，又会造成奖罚和用人的不公。我一向认为，激发人性劣根性的东西，副作用都比正作用大。微信工作群能否“提高效率”暂且存疑，各种内耗、内卷的增加却是不争的事实。它没有成为工作的加速器，反而成了团队的“离心机”。有个熟人说了个事：他的朋友在某单位当办公室主任，上司在微信里每次跟他谈及单位一些敏感事，都使用语音。那时候语音还不能直接翻译成文字，每次他只好放小音量，贴着耳朵吃力地听。后来才知道，上司这样做，是怕他截图转发。如此小心眼，熟人的那个朋友“也是醉了”。不过他因此知道，虽然自己忠心耿耿，但上司并没把他这个办公室主任当作自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