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刚 | 刻骨铭心的七日(上)
刻骨铭心的七日
作者:张志刚 编辑:霞满天
引子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十天,如同十年,如同漫长的一生,又如同瞬间的昨日。娘离开十天的时间,似乎娘带走了我的心、我的魂、我的全部,让我在这漫漫红尘中只仅剩一个没有知觉的空壳,行尸走肉在故乡的老屋、娘的坟头。三天前,尽管我拖着疲惫的躯体,奔波在老屋和坟茔之间,忙碌在灵堂和院落之中,可我觉着还有使不完的气力。要送娘入土、接待宾客、安排事务,操心缺这少那、来客歇处、埋葬程序等等。等到五日将娘安安稳稳送入黄土的心窝,六日清理了房子安顿了后事,七日为娘做了离开我们简单的首七,掐指一算距清明只剩三天,便心里计划着清明节为娘再疏理修刷一番新建的坟墓,可盼来了一场淅淅沥沥、如同我流不干的清明雨……
首日公元二零一八年古历二月十一日,我和往常一样守在店里,那天茶客还真不少,推杯换盏煮茗闲谈。五点时分父亲打来电话说:“你娘好像不行了。”我正为儿子准备晚饭,回复父亲说:“明天我回家看看。”三年来,“你娘好像不行了”的话语从父亲口中讲给我不下千次,半月前就说不行了,我将娘拉往医院住了三天,娘的的确确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在几位好心主任医师的劝导下,我又火速拉娘出了院,为了不让娘再受更多的病痛折磨,安然慈祥地撤手人寰,我守娘整整一个礼拜。看着娘气色一天天好起来,似乎娘在留恋她的儿子依恋年迈的父亲,起死回生在这春花烂漫的阳春里,我也欣然回到了店里。可打开店门才仅仅三天,明日只好关门又回家看护守娘。九时二十八分,手机又一次急促响起,话筒里父亲失声痛哭:“你娘走了……“我持手机呆呆站在原地,如同钉子牢牢钉在了地板上!片刻又猛然清醒过来,火速给儿子交待了简单的事宜,慌忙驱车离城,行至呜玉池忽然想起,娘没了,首先就需要香纸蜡表!车子调头直奔东街,在一家纸货店火急火燎地购买了急需的香纸蜡表连忙驱车离去,行至电厂又想起没买纸盆祭碗孝帽,再次返回东街原店,店老板看我手忙脚乱的样子好心安慰说:“既然人已离去,你先别慌,千万要开车小心。"可谁能知道我此时此刻的心情?那是十万火急的痛彻心扉撕心裂肺呀!我强忍泪水抱了纸盆祭碗又一次驱车急赶。行到公刘雕像前又想起没买香烟如何招呼父老乡邻?三次重返东街,在一家烟酒店提了暂时应急的五条香烟,调整了一下急燥的情绪,一口气将车开回了奇埠老屋。推门而入,明亮的灯光下,娘静静地躺在热烘烘的炕上,父亲孤零零坐在娘的头顶抱头痛哭。我摸到娘的手足早已冰凉,娘还穿戴着平日里的衣衫。我急速奔出家门,敲响邻居兄嫂的大铁门,恳求为娘穿戴寿衣。又跑回自己居住的巷子,砸响每家紧关着兄嫂弟妹的大门报了噩耗,急忙返回娘屋为娘穿戴寿衣。娘的躯体跟软面条似地任人摆布,这哪里是我想象中的娘亲?那神圣的乳峰、我生命的泉源,此刻如同两个焉缩枯萎的干饼贴在娘的胸前!我抱着没有气息的娘亲,跟妻子邻居大嫂和后来的乡邻,为娘一件一件脱去旧衣,换穿上早年预备购置的寿衣。兄弟们在屋子中央为娘支好了木床,我想将娘静静地稳稳地抱过去,被家门长兄责斥了一通,“逞啥能?万一有个闪失咋了得?”在兄弟们的合力抬举下,娘安祥地移躺在了木床上,给娘含上口舌、盖上苫脸红,给娘一手攥了馒头、一手攥了张绿头票,摆好祭桌穿戴好孝衣孝帽,恭恭敬敬点燃蜡烛、点燃草香,最后点燃了火红火红燃烧的黄昏纸,一声“娘"字哭出口,我已瘫软在了娘的脚下……
次日哭累了、哭够了,哭出了我对娘的满腔思恋和自己疏忽大意负罪的愧疚,掌门兄长扶起我说“哭也没用,当务之急考虑事怎么过、人怎么埋,然后安排明天的活路。"抹罢泪水,我首先安排了向外家报丧的人和车,安排了请阴阳先生的人和车,安排了勾划坟地的人员和厨房起面蒸馍做好伙食和娘灵前摆放供品的各种事宜,打发走兄嫂弟妹已是凌晨二点多钟,便和妻子大弟夫妇裁剪起孝头孝帽来。尽管我手持剪刀在一件件裁剪着孝帽、包头、纱布,心中依然想着娘离开我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上次住院的当天早晨,我烧了热水给娘从头顶洗到脚根,娘稀疏的白发那么凌乱,久卧病床的脑后被枕头蹭磨得只剩下薄薄的头皮。擦洗完娘的上身,褪去娘尿味浓重的裤子,我看到卧床三年娘亲的双胯结满了厚厚的痂疤,任我怎么使劲擦洗,它依旧顽固烙印在娘双胯的肌肤上!娘,您受罪了!我擦洗着娘的胯裆双腿,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跌落在娘的腿上脚上。为娘夹好尿不湿穿了干净的衣裤,将娘的双脚挪在炕边,找来剪刀蹲在地上,精心给娘修剪了老长硕厚的脚指甲。为娘费力地换穿了两双平日常穿的鞋都不曾上脚,是鞋小了还是娘的脚大了?细想,是娘的脚浮肿了!只好找了大弟常穿的一双布鞋凑合在娘的脚上。最后用轮椅将娘推至车前,我将娘小心翼翼地抱上了车,可娘的双腿如同僵硬的双棍老是不能弯曲归于车内,我只有上车将娘拖抱在整个后座椅上,才使娘勉强进了车内扶直坐好后,让父亲挨娘扶护而坐。在医院急诊,我联系了好友神经科主任宫彬老师,他二话没说先让娘做个CT检查再做定夺,找来推车床将娘推到CT室排队,我又联系了文友邹海燕,她跟我合力将耄耋待病的老娘配合着做完检查。宫彬兄提前进入CT室提取了检查报告告诉我说:“老张,还是把老人拉回去吧,脑梗塞转化成脑梗死都已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实话对你说,真是没必要折腾了,让老人活受罪。不说在彬州医院,就是放在任何一家医术高超的医院也是无力回天,别折腾老人了,拉回去准备后事吧。”我沉静痛思,既然已将娘拉来,再让我兄弟尽上最后一份孝心。最后在急珍科主任刘宗民老师的协调下,由于新楼没了床位,将娘安置在旧楼内三科。内三科是医院的一座老楼,设施陈旧没有电梯,推车床行至楼梯口如何上楼?难住了心急火燎的我,刚才帮过忙的友人怎好意思再去烦扰?接连打了几个亲戚电话,不是有事就是人不在市内。年迈的父亲说:“甭打了,咱俩抬。”可七十八岁瘦骨嶙峋的老父亲还是一个高度近视!平日行走都靠着摸索前行,更何况既高又陡的楼梯还要抬一个病人?我只有孤身上楼到病房,递上香烟陪着笑脸央求病房的陪护者帮我抬娘,是当今社会人心不古、还是社会进步人性倒逆?一个个手捧手机玩的开心的眼球诧异地瞅瞅我脸,又将眼晴全神贯注地盯在了机屏上,去唤医生护士,他们说病人不进病房我们如何护理治疗?上楼梯是家属的事。我真怨起了家和北极两头跑的大弟以及远在云南普洱做茶叶生意的小弟来。哪次娘住院不是我一人跑前顾后全盘打理?娘的脑梗塞长达十年之久,脑梗死已有四年之多,前前后后住院治疗不下十次之多,最多的是四年前一年住了三次院,背娘上楼抱娘上磁共振、CT机都是我一人而为之!思着想着,我鼻子一酸涌出了一股清泪。一位好心的中年兄弟看出了我的为难起身说:“走,我帮你抬。”我抬娘头在前好心弟抬在后面,每上一个台阶,光滑的钢床上娘向下溜滑一截,我只有蹴着跪着匍匐而行将娘抬上了病房。尽管输上液吸上氧,娘口中直喊:“回家,快回家、我要回家……”当我再次为娘换尿不湿时,娘的裤裆早已湿透!娘,您遭罪了!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尽管输液管上的开关调至最大,五瓶药水吊完已将近四点,同病房的病人都在一点前全部挂完了吊瓶,唯有娘的吊针在一滴一点地慢慢滴答。为娘再换尿不湿时,娘已拉满了整个裤裆,敷上热水为娘擦洗清理粪便之门和我的生命之门,娘似乎觉着了不适或许是难为情,娘故意夹紧了双腿。娘,别动,就让儿如同当年您擦我小屁股那样为您擦洗干净。我含着泪噙着声为娘一遍又一遍擦洗得直至没有了任何异味。前来看望娘亲的姨母也催我将娘拉回家去,告诉我说你娘将不久人世了,说不定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我将明天想拉娘回家的打算告诉了文友海燕,她一脸的不悦,并斥责我说:“从你的作品中看得出你是位有情有意的文人,我很尊重你,没想到现实生活中的你也是个薄情寡义的人。”我直觉着无地自容羞愧难当。第三天我悄无声息地背娘出院,我没求助任何人,将娘一步一步地背下了楼,可每当我下一个台阶,娘僵硬的双脚在后台阶上一支一碰,推扯的我不能站稳几乎摔倒,摔伤了自己倒无所谓,摔伤了娘亲如何向舅家人交待?背娘坐上小车后椅,娘脚腿僵硬地放不进车内,我一边劝叨着要娘弯腿一边帮扶着娘的腿脚进入车内,谁知躺在座椅上的娘一侧身掉进了前后座椅相夹的空隙里,我慌忙拽娘捞娘在车上车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父亲眼晴看不清又没力气,捞上娘的前身后半身又卡夹住,捞上后半身前身又掉了进去!娘,鼓把劲吧,您咋就跟一滩烂泥一个模样了?我哭着拖着喊着提拉着娘亲,院子管理机动车停放的兄弟搭了把手,才将娘放置好在座位上,前前后后整整折腾了半个小时之多。开车回家的途中,我一路泪水长流,娘,是儿女,谁都盼自己的双亲快乐长寿,不孝儿盼您尽快闭上这双黑坳坳的双眼,不孝儿实在不愿您再受罪了,您让儿看得揪心裂肺肝肠寸断,呼天不应唤地不灵。儿太渺小、也太无能,没有回天之术让娘起死回生重拾阳光,只有孤独无助地赤手坐以待毙看娘遭罪。回到家中守娘一个礼拜,娘似乎比住院前有所好转,也催我回城里开门守店。可当儿刚进城打开店门仅仅三天的时间,娘却一声不吭地走了!娘,您可否走的安心?望着燃烧流泪的蜡烛,看着焚毁飘着袅袅香气的青烟,我又一次忍耐不住失声痛哭,大弟哭了父亲哭了,门外的春风也发出“呜呜”的哽咽!娘,您知道吗?儿的天塌了!
三日昨天紧张忙碌地驱车一日,为娘拉来冰棺放娘入内,订了混凝土铸造的墓子,订了祭杀献的肥猪,订了纸货花炮,订了厨师乐队,向亲戚朋友报完丧已是黄昏独自愁。帮忙劳累的亲属们全都回了各自的家,空荡荡的院子里剩了我跟大弟和父亲,大弟累了父亲乏了相继进入了梦乡,唯独我孤零零守在娘的灵前。打电话问小弟,他仍在急往回赶的遥不可及的旅途之中,千叮咛万嘱托小弟别急,注意行车安全。尽管昨天赶回来了我的三个女儿和侄女,尽管请来了舅家人看娘装入了冰棺,也尽管过事的各项事宜基本准备就绪,可我心里仍是空荡荡的落寞和孤立无助的空虚,如同掉进冰天雪地的冷洞一样寒冷孤寂。天明还有好多事宜等着我去安排、去料理,要挖坟穴安装墓子,要杀猪买菜请执客,要搭棚摆桌挂纸货。我将这些事宜一一考虑、全部列单整理好己是三点多钟,看着灵房热炕上熟睡的年迈的老父亲,心中又升腾一股酸涩的苦味来。我弟兄三人无姐无妹,早年有个妹妹在十二岁的本命年因病夭折,娘从此如同五雷轰顶一度绝望,父亲也从自萎靡沉沦忍气吞声,那时我正在中学就读,闻讯后心如刀割悲痛万分。风风雨雨几十年弹指一挥,兄弟们为了生活沦落天涯,大弟由于体残一直没能成家,和父母相依为命了度终生,将近五十天赐良缘,和北极一丧夫之妇很是投缘,大半时日守在北极女方家劳作耕种维持生机。小弟高考落榜后四海云游到处谋生,阴差阳错定居边陲七彩云南,在普洱市茶叶生意倒也做得风生水起形势大好。受他开导我也在县城开起了一家【普洱茶庄】的小店。母亲多年的病床前全靠父亲呵护照料,尽管我家和县城两头跑,可毕竟时间有限呀!父亲,为了娘你受累了,娘去了,你该好好歇歇。安顿完娘的后事,儿接您住进茶叶店,不管生意如何,儿都会给您和孙子做饭洗衣陪您游逛,您不是喜欢听戏吗?开元广场每天都有精彩纷呈的自乐班拉弹逗唱自娱自乐,让您开开心心生活在这五彩斑斓的人世间,欢度晚年颐养天年。看罢父亲又看娘,冰棺里的娘您冷吗?让儿再多看您一眼,两天后,儿将和您永世别离不得相见。我抬起棺盖摸娘,娘已变成了冰冰的雕像,手脸冰硬双目紧闭,娘,您冷吗?儿的心己是悬崖百丈冰了。合好棺盖,为娘上了香纸已是四点钟了,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儿仍无睡意想陪娘说话,于是打开手机含泪写下了三天来都没发过朋友圈的第一篇《祭母文》:静静地来,如同您静静地去。母亲,我的娘亲,您来在中华民族抗日战争的一九四一年七月二十二日,距新中国诞生只差八年。您谢世在二0一八年古历二月十一日,距共和国繁荣昌盛的廿一世纪只过了八年,享年七十有八。静静地来,如同您静静地去,母亲,我的娘亲,今有老小外家、亲朋好友、村坊邻舍、家门户族、生前友人前来为您送上最后一程,儿仅代表张家老小,向前来祭奠送行的各位亲朋好友,表示衷心的感激和诚致的谢意。静静地去,如同您静静地来,您平凡的如一缕空气、一捏黄土。普普通通地跟随着共和国建设的脚步,走过了食堂化、大跃进,走过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在食不裹腹缺穿少戴的艰难岁月里,您苦心孕育了儿和两个弟弟的生命,您和父亲晨顶星斗、夜披弯月,用激情燃烧的冲天干劲,战天斗地在轰轰烈烈农业学大寨的水利工地上,尽管吃菜咽糠喝风饮雨,却把我弟兄三人用双手托起、托大。在八十年代包产到户的果园里、田地里,您和父亲面朝黄土背朝天梳理着日子,用汗水泪水滋润着日月轮回生生不息,用日升而劳日落而息丰盈了春秋冬夏无悔人生,一个破破烂烂的穷家,是您手持岁月的尖针细线,密密麻麻缝补的浑浑全全,勤勤恳恳浆洗的干干净净凉晒在阳光明媚的午后。长年累月的早起晚懂辛勤劳作,累倒了您、累垮了您,直到百病缠身卧床不起洒手人寰。静静地来,如同您静静地去。母亲,我的娘亲,您象一滴清水悄悄融入蔚蓝的长空,您又如一捏黄土深深回归大地的心窝,将无休无至的伤痛留给了我们兄弟!本应有吃有喝、有穿有戴的日子刚过的红火,您本应颐养天年享受天伦,可罪孽的病魔夺走了您宝贵的生命,令儿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有娘的日子,我们兄弟还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家,没娘的时日,家变成了驿站、思念。母亲,我的娘亲,天堂的路一定很陡很窄,您腿脚不好行动不便,如若累了、困了,您就停下来歇歇脚腿、缓缓口气再去前行,儿已与您生死永别、阴阳两界!不能搀您扶您背您前行。儿尽管有千言万语千辛万苦的话想对您诉说,不孝儿觉着多说无益,只愿您老人家一路走好!在那边独守一份岁月静好。写完后发了空间,没想到第一时间让文友小云瞅见传遍了作协群,接连打电话发短信的文学师友络绎不绝,每一声安慰和祈福的话语感动得我热泪涌流,让我在痛彻心扉的苦海里看到了友情的力量!我原本不想惊扰每位亲友,让她老人家静静地来、静静地去,没想到早饭后,作协主席陈旭老师一行五人前来吊唁,同行的有文友民录,小云、惠梅和海燕。还有从别人口中得知消息后前来敬献花圈吊唁的景耀贤弟,有书画群里的黄经利、吕滨朋、朱诚成等人的吊唁和安慰,让我受伤冰凉的心得到极大的滋润和慰籍,鄙人在此代表我们张氏家族,向各位友人表示深深的感谢,感谢你们不离不弃风雨相伴的赤诚相待……(末完待续)
作者简介:张志刚,陕西省彬州市香庙镇奇埠村人,农民,彬州市作家协会会员。自幼爱好文学,特别近几年开了茶庄后,品茶读书笔耕不断,有作品发表于文学期刊《豳风》、《彬州文化》、《咸阳日报》等多家报纸刊物以及网络平台。人生格言:品茗论道,感悟人生,我用我笔写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