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乡的疫情很严峻】待到春暖花开时

本文作者:沉小沦

编者注:作者家乡浙江目前是除湖北外疫情最严重的省份。


今天师姐突然问我,能不能写一篇关于我家这边疫情的情况和感想的文章。

我顿了顿:“这得从一只蝙蝠讲起——”

我师姐当真了:“你就讲你家的,不需要从武汉讲起。”

“好。”

我的家乡是一个沿海小城——浙江省台州市温岭市,我家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农村里。

我不知道这场疫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人尽皆知了,全国各地都在讨论。应该是1月20号“官宣”的时候吧,那时候专家开始宣传,出门一定要戴好口罩,并给出了戴口罩的方法并指出了哪些口罩是有用的。

我看了看家里仅有的活性炭口罩,对我妈说:“这种口罩没多大用处,要不我去买点医用口罩吧。”

(图片来源于网络)

我妈立刻拒绝:“买那些干嘛,口罩不都是一样的吗,能戴就行。”我也不好说什么,我妈是一个特别精打细算的人,她只买她觉得“需要”的东西。

当时我家这边也没爆出什么消息,只了解到病患都集中在武汉,所以我们并没有重视起来。

接下来几天,新闻上开始报道:“浙江省确诊患者xx人,其中台州市xx人,温岭xx人。”我妈开始害怕了,她立马打电话给我爸,让他下班的时候从药店多买些口罩回来。但为时已晚,口罩早已销售一空。我爸在一家银行上班,他说银行给每个工作人员都发了口罩,但是他不戴,他说戴起来感觉很奇怪。我妈气得把他痛骂了一顿。之后我赶紧上淘宝买口罩,看着一个个“月销xx万+”,我很绝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货。

(图片来源于网络)

某个小道消息透露出那些感染的温岭患者并不在我们这个村,因此我爸妈倒也不是那么心慌,“安安心心”地过了一个年。

但我特别慌。

1月18号我参加了我哥的婚礼,我作为伴娘去接新娘子,新娘子的家就在那些患者住的镇上!我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18号以后从武汉回来的,这种未知加剧了我的不安。微信群里也有人善意提醒:“在杭州的各位最近就不要去武林银泰逛了,据说有工作人员1月份去武汉出差过。”看到这个消息,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1月12号,我就在武林银泰逛过!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甚至觉得浑身在慢慢发热。我愣愣地用手摸了摸额头——还好,不烫!心平静了一下,也没跟爸妈说起这回事。

(图片来源于网络)

第二天,我在微博上看到:“新型肺炎的症状不仅仅是发热,据多位患者描述,还有以下……”我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生怕看错了什么,“……四肢酸痛,腰酸背痛……”我反复看了五六遍,确信没看错,我最近几天睡觉醒来,就觉得四肢莫名地酸胀,现在看到这个消息,我竟觉得后背也隐隐地发痛,我安慰自己,一定是巧合一定是巧合。新闻底下有不少网友打趣评论:“本来觉得自己很健康,一看这些症状,我就怀疑自己也感染了。”“这不就是年轻人熬夜后的普遍症状吗?”“看这条新闻我觉得我是在百度上查医。”看到广大网友这么风趣,我觉得心情舒坦了很多。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还是把我的顾虑告诉了我妈,她白了我一眼:“有病!”

我其实不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感染,我最怕的是我把病带给了家人。这个病是会死人的,并且大多数死者都是抵抗力比较低下的老年人。我爷爷奶奶七十多岁,我爸爸妈妈五十多岁,我真的怕“一人得病,全家遭殃”。即使这样,我还是惶惶不安地安慰自己:“我没事、我没事……”鉴于没有发热干咳,我就没去医院检查。据说肺炎的潜伏期是14天,我提心吊胆地数着日子,盼望这个月早点过去。好在一切都相安无事,只是我爸感冒了。

听从上面领导的指示,我们家亲戚放弃了春节聚餐的活动,各自在家安静呆着。我感到很欣慰,毕竟领导发话前,他们都抱着侥幸心理,即使我苦苦劝导我爸妈,拿各种案例给他们看。由此可见,领导的发言、一些强制性措施真的很管用。

自从公开了之后,疫情一天天地加重,确诊人数疯了似地呈指数增长。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微博热搜,了解最新的情况。

(2月2日微博热搜)

浙江已然成了重灾区。

(图片来源于网络)

我爸妈在家没事就看微信群、朋友圈里别人发的视频,什么医院里病人家属嚎啕大哭、马路上有人走着走着就倒地了、边拍视频边在旁边大喊“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每次听到这些,我都很烦躁,很想一把夺过他们的手机摔在地上,大声斥责他们这样搞得人心惶惶,看多了这种不知真假的负面视频,一个健康人也能给看出病来。

看着那张疫情地图慢慢地被患者点亮整片中国,甚至带到了一个又一个别的国家,尤其是当我看到印度也有确诊患者时,我瞬间想到了“世界末日”。对,这是我最消极的想法。寒假之时,春节之际,人流量是多么庞大,多少不知情的患者在四处游走。每天有上千人被确诊,口罩、防护服、床位供不应求,政府、医务人员、科研人员、国际友人都在想方设法,助武汉、助中国挺过难关,但形势依然很严峻。会不会我们在家安安静静呆着的日子,正在倒数呢?

(图片来源于新浪新闻)

显然,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想。我们要相信政府的举措,相信医务人员的努力,相信科研人员的技术,相信国际友人的帮助,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会迎来胜利。都到这个时候了,自己没能力,还不相信他们,难道敲敲键盘就能战胜疫情了吗?

去年12月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病情已经开始出现,也不知道有八个人因为“造谣”而被抓。当地有些环节的人不以为然,火势蔓延开了,纸就包不住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并不是这么用的,本可以扼杀在摇篮里的火苗,就这样一夜间燃遍国内外。我妈和那些网友一样,把吃野味的喷得狗血淋头,也恨不得手撕无能不作为的政府官员。我却并没有感到出奇的愤怒,更多的是深深的悲哀感。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总有人不吸取教训?为什么总有人那么自私?为什么不能放下利益和权势?为什么要自以为是?为什么那么贪心?为什么要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这十几天也并不是没有好消息,在医护人员的努力下,有许多患者痊愈出院,这给我们带来了曙光和希望。我们相信李兰娟院士和钟南山院士,疫情会出现拐点,我们期待着春暖花开之际,摘下口罩,去街上走走,去拥抱想见的人,去武汉细赏樱花。

我家附近就是一个4A级旅游风景区,我爷爷说穷乡僻壤的,村子里的经济来源大部分都靠它,每年就指望这么两次,一次国庆节,一次春节。以往的春节假期,游客们都络绎不绝,即使是下雨天,阴天,我家门口的小道上也停满了车辆,来来往往的人们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今年显得格外的冷清,路上不见人影。疫情爆发,旅游区只能暂时关闭,家家户户也没人敢出来,本该门庭若市的时候如今却门可罗雀,心里不免感到悲凉。按爷爷的话来说,这会给村子造成多大的经济损失啊!我小时候,每年都会去这个对本村人免费开放的风景区游一两次,可以说是从小逛到大,不变的风景,不变的设施,久而久之我产生了厌倦感,觉得这个旅游区也没啥看头,不知道那些慕名而来的人玩了之后是否还满意。现在,我却很想再次去看看,看看无人问津的她这几天过得怎么样。但我没有口罩,我也不敢出门。

(旺季时,图片来源于网络)

(淡季时,图片来源于网络)

(疫情期间,图片来源于网络)

自从搞清楚该新型肺炎有明确的人传人现象后,政府开始了一系列的封锁措施,封城封路封高速,我家这个小村子也慢慢封锁了。初一初二的时候,这边阴雨连绵,路上见不到一个人。初三放晴,阳光明媚,那些在家里闷了两天的人就忍不住想出来走走,倒也不是走多远,就隔壁邻居串个门,特别是那些中老年人,七八个聚在一起,站路边聊聊天,谈谈肺炎新情况,但不戴口罩,就这么“坦诚相对”,一点也不顾忌什么。我妈现在非常敏感,她知道我堂弟似乎感冒了,就禁止我去爷爷奶奶那边玩(我爷爷奶奶和堂弟住同一幢楼,离我家也不过十米远)。

村里的广播每天中午下午定点开播,用方言宣传防护知识,公开疫情现状。上午应该也有播放的,只是我每天睡懒觉没听到而已。不过,我从邻居口中听说,这边虽说是封村了,但只是个形式主义而已,那些来往车辆、进出人口,执勤人员都是不管不问的,任由他们流动。我爷爷痛骂,这都是村干部无能不作为啊,应该要举报的。可是谁又敢举报呢。我们无权无势的,每个人都担心会被报复。记得前几年,我一个儿时玩伴问我,怎样才能曝光村里一些干部的行为引起关注,我说你发微博就很有效,他说他没玩过微博问我能不能帮他,我立马拒绝了,我真的很怕牵连到家人,我也是胆小懦弱的人。这次我又听说,温岭某个村长因为隐瞒从武汉回来的家人被处分了。我确实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隐瞒的,这就是悲哀啊,干部不是有用的干部,村民是受害的村民。我没参加过村里干部选举的投票,不过隐约听说都是有内幕的。我又听说,某某村其实已经死了一个人了,但没有上报。不过道听途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染了新型肺炎而死。每天都有人在网上说政府隐瞒数据,医院状况其实惨不忍睹。有网民质疑,他们就拿那被抓的八个人说事。那政府的一切都要被否定吗?现在网上一群人带节奏,一群人听风就是雨,一群人出来反驳,让广大网民分不清孰对孰错,一片混乱。最怕的是恶寒的语言浇灭了努力着的人的热情。

学校已经发下通知,没有特殊原因不得提前返校。虽说我很遗憾不能提前十天回去做实验,但很安心多了十天时间可以准备口罩。因为当初没有及时买口罩,到现在我们家只有活性炭的,我找了几个代购帮忙买口罩,今天代购们都说因为疫情严重出了一些情况,到时候不一定买得到了。我很担心到了开学的时候,我因为没戴口罩而不被放行。我妈每天抱怨,明明春节已经有工厂加班加点地生产了,为什么现在还是没货。我爸说那些口罩是优先给医院的,他们才是最重要的。我妈就怨政府不为普通百姓考虑。看了一下微博,多的是没有买到口罩的人,他们有用半个柚子皮遮的,有套大矿泉水瓶的,有套透明塑料袋的,甚至有在普通口罩内贴卫生巾的和用胸罩当口罩的。看着很搞笑,却真的很心酸,笑着笑着就哭了。春节我一直都待在家里,我只有一个期望,等到开学的那天,可以有个口罩让我顺利返校。

等待春暖花开的那天。


文中图片除标注图片外均由作者提供

该文作者为浙江台州人,目前为浙江大学在读研究生。

【本期幕后】

策划:王丹

编辑:王丹

校对: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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