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五):老天保佑
本文作者:李云彪
我国内陆一些干旱、半干旱地区,属大陆性气候,降水量少,没有水浇地,种的是坡梁地,粮食能否有收成、老百姓能不能填饱肚子全靠老天爷保佑,这就是我们常说的靠天吃饭。
我们那里地处察右中旗后大滩西北部,是典型的丘陵地貌,除了能浇井水的两块菜园地外,全部是坡梁地,庄稼只能靠着老天的雪雨生长。
每年春耕春播前,庄稼人都盼着老天爷来一场厚雪,下一场大雨,地里有个好墒情。播下种子,就能出苗,一出苗,就有一半的收成了。因此说“春雨贵如油”就是这个道理。如果夏锄以后再下上一场连阴雨,保险系数就更大了。庄稼出穗时,要是能有三天绵绵细雨,一年的收成就大势已定,庄稼人一定笑得合不拢嘴。
可是,庄稼人的希望常常会变成失望。老天爷总是那么吝啬,风调雨顺的时候少,往往是十年九旱。农谚说,下雨不忘浇园,天旱不忘锄田。又说,人勤地生宝,人懒地生草。只要土地上长出了庄稼,有了绿色,就有希望。勤劳的农人们总要把土地侍奉得好好的,拔尽草,锄好地,松软土,生怕长不出宝来。尽管太阳每天像火炉一样炙烤着庄稼,炙烤着人们,大家还是带着希望在锄田,真是应了古人那首《锄禾》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天旱唯一的好处是人们不用遭受屋漏雨淋的折磨。人们住的都是土坯房,春播以后,就拉土抹房,给屋顶盖上一层泥。如果遇上三天五天的连阴雨,屋里漏水是怎么也躲不过的。
遇上好的年景,乡亲们带着喜悦的心情收获了秋的果实,一年的吃饭问题就基本解决了。家大人多、劳力少的家庭,分红少,花销大,只能靠多搞些副业维持生计。平时的火柴、煤油、咸盐等一切花销,只盯着大母鸡下的鸡蛋来解决。有亲朋好友上门,烙油饼炒鸡蛋就是最好的招待。喂上一口猪只要够一百三十斤的标准就赶到供销社卖了,只等过年用钱。
父亲是个勤劳的人,学会了栽扫帚的手艺。每年秋季割上些龙须草、枳机,栽些扫帚背着去周围的村里卖,填补家用。尽管这样,由于我家人口多,生活仍然是紧巴巴的。吃一顿好饭、填一件新衣只是奢望。穿的衣服往往像接力棒似的,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老三穿,老三穿完老四穿……缝缝补补没个完。
老天爷一不高兴,变了脸,下雨就没指望了,靠天吃不上饭了,这也是常有的事。记得有一年,从春到秋干旱无雨,颗粒无收。国家给调来了救命粮,白面、玉米面少得可怜,还有干红薯片。救济粮根本解决不了饥荒,饿得不行,没办法,只好到野外拔回沙蓬、灰菜、苦菜、菇菇英蒸着吃丸子或者烩菜吃,冬天,吃沙蓬籽、灰菜籽面、炒面。吃得人们面黄肌瘦,不是跑肚拉稀,就是便秘。特别是那沙蓬面,有刺,有时扎到了嗓子上,咽不下去,实在难吃。有的人家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只好出去要饭。
那时候,农村有祭脑包的习俗,如果天旱不雨,为了祈求老天爷下雨,村里就杀一只羊,把羊抬上村西的脑包山,贡献上天,男人们虔诚地跪拜在那堆石头下,只求风调雨顺,老天保佑。
第二年春,雨还是没有早早地下。村里的人们害怕,就杀羊祭了脑包,不几天,真的就给下了一场偏降雨。一年还算顺利,有粮食吃。有的时候祭脑包也不灵验,也许就是老天爷不吃贿赂吧。
辛苦一年打下的粮食,农民自己往往都不宽裕,也要首先给国家缴公粮。缴的粮食是最好的。缴公粮还很严格,分等级。为了有个好等级还得贿赂收粮员,不是请吃饭,就是送礼。
在那个连温饱都困难的年月,又掀起了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运动,父亲的扫帚也不能卖了,被认为是资本主义尾巴割了,手艺没有了用武之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搞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运动。场收结束了,进入冬季,开始了修渠、打坝、叠圪塄、打井……的学大寨运动。村东要修一道拦洪大坝,男女老少齐上阵,学生放了假也得参加。铁锨、镐头、箩筐、手推车……都用上了,人们的积极性非常高涨,干得热火朝天,挥汗如雨,头发上、眼睛上、脸上、帽子上都结了冰霜,男人们的胡须也变成白色。
有一支打硪(夯子)的队伍更加惹人注目。七八个人每人手里拉着一根拴在夯上的绳子,有个喊号子指挥打夯的,是我的二叔,是生产队队长,他喊的号子特别好听、激动人心。喊号子的必须是能说会道,有现编现唱、出口成章的本事。喊出的号子,节奏感强,能起到振奋人心的作用。只听那打夯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西山山刮来一阵阵风,
嗨——哟——嗨(抬起,砸下)!
满脸汗水结成了冰,
嗨——哟——嗨!
南山山飘过一片片云,
嗨——哟——嗨!
雪花打得看不清个人,
嗨——哟——嗨!
不管它风吹雪花打,
嗨——哟——嗨!
抬起硪来往下砸,
嗨——哟——嗨!
同志们加油干哪,
嗨——哟——嗨!”
……
随着一呼十应的号子声,那夯也在一起一落,砸在了逐渐增高的坝上,砸向大地……
大干社会主义的热情压倒了冬天的寒流,农业学大寨的精神吓跑了飞雪。那真是战天斗地,风雪无阻,轰轰烈烈!
光阴似箭,岁月如歌。转眼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国家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把土地按人口承包给农民,由农民自己耕种。生产队的一切财产全部分到了农民手里。原来的大集体的水车也拆卸了,井也废弃了。菜园子也种了粮食了,再也吃不到不花钱的蔬菜了。在野外,看到的是零零星星的干活人,大集体那种几十人甚至上百人团结一致、争先恐后、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没有了,只是在脑海中浮现,人与人之间关系在土地承包到户后逐渐淡漠。好像生产关系变了,收获的粮食似乎比以前多些,但靠天吃饭的现实没有变。老天不下雨,还是解决不了温饱。但是,农民可以利用农闲时外出打工挣钱,有的农民做起了生意,挣到了零花钱,有了钱就能解决温饱。再不用靠天吃饭,死守土地了。改革开放解放了生产力,搞活了经济,拓宽了农民的出路。
可是,国家向农民征收的各种苛捐杂税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有的家庭连孩子上学的学费都交不起。大部分年轻人背井离乡、拖儿带女涌向城市,寻求出路。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出现了进城务工的高潮。
本世纪初,国家第一次对农民实行免除农业税政策,压在农民身上千百年来的枷锁终于卸下。随后各种税赋都被免除。
随着改革开放的步步深入,随着经济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国家对靠天吃饭农民的政策越来越好。再不用祈求老天爷保佑下雨了,即使不下一滴雨,也有粮食吃。彻底解决了温饱问题,永远告别了靠天吃饭的历史。现在农民的天就是党和政府。物质生活提高了,文化生活也越来越丰富。奔向小康,农民的梦想,为时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