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来炼丹（二十）不死妖道，叔侄恩怨，佛道争斗，外丹衰落时代
还记得之前说的那个因为炼丹不成，挖石胆不得，妄求童男童女而被炀帝斩杀的潘诞吗？据《资治通鉴》所载，此事发生在隋大业八年。按理说潘诞应该是死硬了的，可不久以后，潘诞竟然再次出现在历史上。据《高僧传》所载，唐武德八年，也就是在炀帝炼丹十三年之后，潘诞上奏唐高祖说：“悉达太子花了六年时间来求道，才成为了佛祖，所以这就是道教能够生出佛教，佛是因为得道而成功的，所以道士是佛的老师，因此道大佛小。”这事被认为是唐代佛道之争的开始。
这真是让人细思极恐的一件事。这个妖道为什么还活着？是史料误载还是他逃出了生天？甚至可能是——他杀不死？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道教都有其邪恶的一面。为了欲望，一些道士干出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成为中唐的恐怖传说。
在做了活死人没多久后，唐文宗就去世了。继位的是他弟弟唐武宗李炎。这位也算是个能干的皇帝。
唐武宗
唐武宗最聪明的地方在于，他知道宦官一时得罪不起，于是与宦官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妥协。这一定程度保持了皇宫里的安全，让他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一段时间后，他就任用了一批能干的大臣，其中包括名相李德裕。于是很快在与宦官们的争斗中占据了主动。
但当唐武宗掌握权力后，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却是“灭佛”。他就是“三武一宗法难”的最后一武。
对于唐朝皇帝来说，虽然大都信道，但也不排斥佛教。有的甚至比较崇信佛教。如唐高宗、唐德宗和唐宪宗。法门寺地宫至今还保存着这几位皇帝献给佛祖的绝世珍宝。但唐武宗比较特别，他对道教可以称得上狂信，不但给了道士很高的位置，还直接对佛教动了手。而实际上，这次法难比前几次都血腥。短短三年内，天下毁坏的官办寺院4600所，还俗僧尼260500人，较小的民间寺院毁了40000所。收了田地数千万顷，新增税户150000人。
中唐本来就是个乱世，灭佛的过程也不可能和平宁静。一些和尚用生命来守卫信仰，还有些血腥事件爆发。而且矛头所指向的不只是佛教，而包括当时传入中国的所有外来宗教。包括景教、摩尼教等等。一些小的宗教直接因为信徒被杀绝了而断了传承。
唐武宗灭佛
在毁佛的同时，唐武宗开始炼丹。与唐穆宗、唐敬宗不同，这次他的丹师有名有姓，最近人气度还急剧上升。他叫“赵归真”。相信看过国漫《一人之下》的人对这个名字都有印象。是的，他与被老肖作成羊蝎子的那位同名，而且的确有可能就是后者的原型。
这位历史上的赵归真的师承不明。当然也有可能就是出身于茅山上清派。因为自陶弘景、王知远之后，茅山道士的丹术是为世人所公认的。但是象赵归真这种人一定会被认为是师门的耻辱而被除名。因为正是他在为唐武宗炼制丹药，而且唐武宗颁布的一些奇怪而疯狂的命令似乎与他也有关系。
《一人之下》里被凌迟的“赵归真”
其中一条就是禁止在道路上使用手推独轮车。因为皇帝认为这会辗坏道路，象征着“法轮”对“道”的破坏。需知那个时代，独轮车已经作为世人广泛使用的运输工具。有传说诸葛亮的“木牛流马”就是独轮车。对其的禁止毫无疑问是一种生产力的倒退。
然而相对而言，第二道命令就更为邪恶歹毒，那居然是让地方上采取十五岁大的童男童女心肝送入京城，为皇帝炼丹使用。这明显就是《西游记》中“比丘国”一节的历史原型。
从这道命令上看，似乎可以证明皇帝行的是邪法，炼的是妖丹。与隋代的潘诞炼丹可谓“前后呼应”。而唐武宗似乎还不如隋炀帝。因为隋炀帝一怒之下斩了潘诞，而唐武宗还是把丹炼出来了并且吃下。
他当然没成仙，这样邪恶的皇帝怎么可能成仙呢？这是个的的确确被丹药所毒死的皇帝，死时年仅三十三岁。
皇帝暴死，朝堂大乱。问题的关键是：谁来接班？
唐武宗不是没孩子，但他的孩子当时年龄还小，在那混乱的时代居然不知下落。现在大臣们才发现，唐穆宗生下的一大堆男丁，在这混乱的时代居然都已经死得一个不剩。这可怎么办？谁来做皇帝？这时，有几个太监说：“不急。光王还在！”众人才感觉如释众负。
原来，所谓“光王”，就是唐宪宗的小儿子，论年龄，他比唐文宗还小一岁，比唐武宗只大四岁。但他们都要叫他“光叔”。
唐宣宗
说起光叔，也是个苦命的娃，出身低贱。老妈等于是作为战利品被抢入宫的。十岁的时候老爸就去世了。虽然大自己十五岁的哥哥唐穆宗对这个小弟弟还算喜爱，但光叔从小就沉默寡言，于是人们都以为这个孩子不过是傻子。唐敬宗和唐文宗有时就靠戏弄他，让他在大庭广众前出丑来取乐。
可是在被人欺负的时候，“光叔”有时候双眼中会闪过一丝丝寒光。这被当时还年轻的唐武宗看到眼中，忽然感觉这个“傻子”的可怕。如果一个人受尽屈辱还喜怒不形于色，这城府得有多深啊。所以唐武宗在世的时候一心想要弄死这个小叔叔。所以“光叔”有时好端端的，却被人打了一顿，丢入猪圈。还好有几个“好心”的太监帮助他。让他能够逃出生天。为了生存，“光叔”一度甚至剃度成僧以躲藏。而唐武宗所以要“灭佛”，有一种说法就是有人预言和尚将会取代他的位置当天子。
不管如此，现在就是这个预言应验的时候了。其实那几个太监是早就预料到了有这样的一天，而“光叔”正是他们的最好的筹码。他们的心中早就有了盘算，一个智力有问题的皇帝，便于被他们所控制。
于是会昌六年，“光叔”继位，这就是大唐第十六代皇帝唐宣宗。
灭佛
然而当唐宣宗坐上龙椅的那一刻，太监们就后悔死了。这还是之前的那个傻子吗？处理国事来有条不紊，恩威并施。敢情他过去都是装的啊。
唐宣宗上位后不久，就拔乱反正，杀了赵归真等几个妖道，停止了灭佛的作法，这让和尚们颇有“被解放”了的感觉。而且他在政事上多有建树，一度被人们称为“小太宗”。
只可惜他学唐太宗也太象了，在统治十四年后，居然忘记了初心，还是被道教迷惑，又想吃丹药了，于是不出所料的也被丹药所毒死。大唐帝国的复兴最后希望，最终化为了一场泡影。
以上就是通常历史读物中讲述的唐武宗和唐宣宗的故事。可是这就是真实的吗？
如果继续我们在细节上着眼的方式，你就可以发现，历史哪有这样简单。
首先是唐武宗的灭佛，仔细一看，唐武宗还是没有对和尚们赶尽杀绝，给他们留了庙宇，其中，京城是四座，各大地方是一座。虽然不多，但总比没有的好。
更重要的是，在“救世主”唐宣宗继位后，只是没有继续灭佛政策，但对于已经上缴的“佛财”那是绝不退还的，某种意义上继承了唐武宗的路线。
其实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三武一宗灭佛”哪一次不是经济原因才是真实的原因？事实上在唐以前的佛教，都是不亲自从事生产的。和尚们可以雇工，可以放贷，就是不产出产品。或者说，对国家来说，和尚不纳钱粮，对经济没一点直接贡献。
复原的唐青龙寺
寺院的和尚以念经为业，很多信众自发布施，也就是捐款。老和尚死后就把寺庙和钱留给“法嗣”，也就是小和尚，成了另一种类型的“子承父业”。这些钱财很多时候不计入国家纳税体系的。从武宗灭佛的成就就可以看出来。当拥有了大量资财和土地后，这些和尚趾高气扬，结交王侯，傲视礼法，一副国中之国的派头。
当然，佛教在安抚人心，平息社会矛盾，甚至社会福利方面对国家有贡献。不过武宗更多的是迫不得已。无他，国家的税收被节度使扣留了大半。在大唐帝国的后期，长安城已经成为了一座死城。下流处的节度使只需在运河上设一个卡子，物价运不过来，长安的粮价就会飞涨。而就算皇帝手里还有一些得力的部队，在拿不到工钱的情况下就会爆动。中唐好几次叛乱就是因此而起。由是无怪乎当运河通道恢复的时候，有皇帝居然可以感动得哭泣。
重振国家要钱，而这钱在重重压迫的现状下，换作谁也知道哪个杮子最软。找道教？人家油水不大。即使在开元全盛之日，长安道教的宫观数量也不及和尚们的零头。须知，佛教的宗派有“密富禅贫方便净”之说。对于密宗的信徒，那是要用真金白银去供佛的，不找你找谁？
不过另一个方面，这对佛教也未尝不是好事。在受到如此大的打击之后，奢华的“唐密”消失了。而主张“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百丈清规立起来了。佛教更深入地融进了中国传统社会之中。
再其次，有关唐武宗用小儿心肝炼丹，还有禁止用独轮车的命令的描叙，都是一个日本和尚所记载的。他叫圆仁，是日本天台宗的祖师。唐武宗灭佛时，正值他渡海东来，在中国学习，于是在自己的《入唐求法记》中记载了这些事件。
《西游记》之比丘国
但是虽然是亲历者，圆仁也是个佛教的狂信者，所以其记载很难说就是完全真实的。比如他记述的唐武宗杀害郭太后的事件，就与中国历史上记载的不符，而后世学者多以国内记载为真。圆仁的真实性自然大打折扣。
所以我们可以看出，这些所谓历史上的“铁证”多少都有些水份，而这些水分，在唐宣宗身上更为明显。做为被丹药毒死的第五个皇帝，他服丹的证据似乎更为充分，比如他有丹师。可是仔细一看，什么鬼，这个丹师居然是位药师，也就是医生。而不是道士。
这重要吗？
相当重要！
仔细看丹术的历史，我们可以知道，炼丹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化学反应。它是一种宗教。甚至在道教还没正式成立时，它已经存在了。
炼丹是人为，也是神恩。太清圣祖、九天玄女，诸神暗中注视着炼丹的人们。使他们归于正道，而不是为祸人间。炼丹师徒间有很神圣的传承关系，这样的事怎么想也不可能由一个医生来完成。事实上《唐书》上记载的唐宣宗是向医官李元伯要的是“长生药”。因为丹药的名气太大了，太多人把“长生药”直接等于道士炼的“丹药”。但是未必是这样，之前我们已经介绍过李世民和武则天他们吃的长生药。其实是来自印度，与佛教的关系比道教更密切。
把“长生药”直接等同丹药是一个误区
其实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唐武宗的死亡近在眼前，唐宣r宗又怎么会脑残得吃下道士的丹药？虽然后来与李元伯同以“毒丹”之罪而问斩的还有一位叫“虞紫芝”的道士。但很明显，他不是“长生药”的主要制作人。
时隔千年，已经无法详细考证当年唐宣宗吃下的“长生药”的真实成份。但可以肯定的是，未必是它直接造成了唐宣宗的死亡。不过这个时候唐宣宗已经50岁，虽然就现在看来仍然数早亡，但比起他之前的六代皇帝都算长寿，正好与他的偶像唐太宗同庚。在古代，这个岁数可能会有很多病痛。就是现代人，这时候去世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道教的外丹的确不适应这个时代了。多次与之有关的死亡事件已经大大败坏了其声誉。而且有一大堆妖道，象潘诞，象赵归真一样招摇撞骗，为害人间，例如中唐的孙季长，用两万粒金丹，活活毒死了昭义节度史李抱真。晚唐的吕用之，他迷惑了独霸一方的淮南节度史高骈，让其沉迷炼丹，两耳不闻窗外事，终于造成兵变，高骈被杀。这些妖道就是社会的毒瘤，也是道门的败类。但是在任何时代，他们都会出现。正是他们，断绝了大唐帝国最后的希望。
名将高骈
妖孽横行，狼烟遍地，这就是黑暗的晚唐，不知有多少秘密被埋藏。炼丹术的黄金时代也就随风而逝。后世虽然还有不少人炼丹，但却再也无法重返这一辉煌顶点。中国的化学工艺也随之渐渐落后于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