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宜川城里散步
晚饭后,我对父亲说,你休息上一会吧,咱俩都聊了几个小时了。父亲还不想停,还想继续下去,我又规劝他,明早咱再聊,我又不急着走,还有一天时间呢,他才作罢。
从南关街出发,天气冷,我将皮夹克拉锁拉到尽头,又在眼镜片上呵气,然后用餐巾纸反复擦了擦,算作散步前的准备。行人不多,但皆匆匆忙忙地,空手的很少,大概是快过年了,购置年货的人多了起来。南关这条街老早以前是一条石板路,再远是土路,两旁多瓦房,狭窄,逼仄,现在就敞亮多了,人少的时侯,犹显得凄清。南关街有所南关小学,这学校存在时间长了,记起小时侯一个人跑到这所学校的后操场上看过一场电影,名字叫《鬼妹》,内容挺悚人的,我那时电影一完就往回跑,脊背后面感觉有人在掐,太吓人了。如今想到这,我还不由打冷战,不由往后看了一下,一个女的高跟鞋把地面踢得直响,我慢下来,等她过去了,再开始走。多年来的习惯,只要后面有女人穿高跟鞋的,我就害怕,有一种赶尸人的急迫,特别是在较长的楼道,一般都要让高跟鞋先走,这样无后顾无忧,心里会蹋实许多。
过个岔口,进入正街,这条街两旁原先分布了县医院,影剧院,新华书店,文化馆,宜川中学,宜川宾馆等,我认为这条街是宜川的文化街,商业气息相比较淡。宜川中学是我的母校,高中的时光还清晰地盘居在大脑表层,我的老师如今还有返聘回来继续代课的,我的一个女同学是这里的英语老师,有次在校园转,发现了这个女同学的照片在骨干教师展示中赫然在列,就拿了手机反复拍,近前端祥好几遍,老婆见我这德性,不断催的让走,说你见了美女就没命了,怂样子,还上去亲呀,她根本不理解一个文人对旧时光的怀念。新华书店也是常客,上高中时经常去,仅有的一点文学启蒙就发轫于那里。店不大,但看书的人多,书店的老头很和蔼,看了不买也可以,进出的时侯,两扇木门会吱的一声,脱身慢了会被从屁股上轻轻地拍一下。我出了诗集《面河而歌》后,这里专设了一个宜川作家专柜,整齐地摆放了一行,我的好些本土粉丝就是在这里读了我的诗,后来一直在关注我,成为铁粉和金粉。文出两川,武出三边,其中的一川就指的是宜川,文脉绵亘,教育兴盛,代代相传。在这座县城,对文化文学的尊重是有口皆碑的。很久没这样在家乡悠闲地散步了,印象深的地方,我的脚步就会适时地慢下来,即使大门紧闭,保安森严,还不由把近视了的目光往铁门栅栏里塞,久久不放弃。我相信这些地方保留了自己心灵的一部分,就沾染在那草木上,花坛上,以及废弃不用的乒乓球案子上。
过彩虹桥,是一个大广场,这些年新修的,这会儿是冬季,人影稀疏,但在夏季时到处飘着裙子,短袖,舞步灯光一直延伸可漫入深夜。不要以为爱跳舞的都是女干部或城里人,这里面好多是进城给娃娃做饭的农村人,也有皮肤亮黑亮黑的苹果专业户,他们和她们一进城,会换上西服,超短裙,音乐一响,就翩翩起舞,身心毫不费力就融入城市的空气,让你眼睛看得直瞪瞪的,稍不注意就看走眼,成为本地方言所指的“倒眼窝”。
广场上有双杠,附近有几个时髦少妇在攀谈,我想露一手给她们,就抡了几圈胳膊,做了几个要蹬腿上杠的架式,可连着上了几下,都没上去,弄得我窘迫得很。好在这几个女的根本也没把我当回事,依旧聊自己的,头都没抬。不年轻了,不要说上双杠,走路有时都颠簸,想当年……唉,当年顶啥,转眼如云烟。
继续前行,沿河畔,河里的冰凝固得很不到位,有好几处浮冰,风一吹,在水上翻身腾挪。马上立春了,这水也将挣脱束缚,成为流水和活水。不远处有一座桥,灯光闪烁,像眨眼睛。遂过桥,又是一个丁字路口,站定判断了良久,认为沿这个方向即可踏上返程。走得很慢,尤其栽电线杆的地方,会有斜拉的铁丝绳,起固定作用。曾经几次被勒倒,吃一堑,长一智,人近视了晚上就是弱者,胸再大不敢阔步挺胸,要让一双鼠眼聚光,不得有半点闪失。可越走楼房越矮,灯越暗,寻思没走对,就停下来问路,有一中年人,没问响,大概我口音醋溜普通话兼偏榆米一带,他有顾虑。又问一小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他说老爷爷你不敢再走了,再走就到范湾了。啊,老以为还在党湾街上么,咋感觉时间不长长就走这远了。童稚可信,又回走,好不容易拐到正街,一看手机,快十点了。在这期间,很矛盾,想拨几个昔日好友的电话,最终放弃,万一出现那种熟悉之后的陌生,就事与愿违了,这人啊,最容易变,最不守恒。
明天,我又要走了,我在经过虎头山根时心里默念:妈,儿每次回家,都感觉没回彻底,心更空了,还不如不回来,愿你在山上过个好年,再托梦给甘泉的我。
作者简介:李全文,男,1973年6月出生于陕西省延安市宜川县。写诗多年,作品先后发表于《大学生》、《星星》、《延河》、《中国新诗》、《延安文学》等刊物,部分入选《新延安文艺丛书诗歌卷》、《陕西青年诗选》《小镇的诗年选》。诗作《父亲》、《草原》等六首进入2016中国诗歌排行榜榜中榜(由中国诗歌学会《中国新诗》公布);入围中国当代诗歌奖(2015——2016);甘泉县首届作家协会主席,延安市作协常务理事,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