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庄:画画,要泼辣
那是只从笔墨去变,没有从思想境界上提高。如果人的思想境界高了,笔墨不变而自变。比如人之修道,不是要面孔象神仙,而是要思想境界是神仙。理论不是凭空创造出来的,而是在绘画过程中自然形成的。主观想出之理论不仅无用,而且有害。画要大大方方,题款也大大方方,这很不容易做到。诗文修养跟不上,画是画不好的。胸中先有了诗意再画,画即有诗意。文人画大多画中无诗,靠画外题诗。写字、画画、刻图章总要大大方方,须一看即使人觉得气象不凡。至于有技法不熟、组织欠严密等缺点也无伤大体。最忌小家气、夹塞相。写字、画画都要抽象。从大处着眼,重立趣,不在形迹大小处计较。要画得泼辣。泼辣是学不到的,它是作者的性格、生命力的再现,不是要泼辣即能泼辣。而且泼辣也有各种方式,免强学之,则不免东施效颦之讥。齐白石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有出息的学生要敢于在艺术主张上反对老师。名家门下不会产生有成就的弟子。前人说“大师傅门下出二师傅,二师傅门下出大师傅”,就是这个道理。因名家的风格独特,容易限制学生的创造性,一般的画家门下倒不容易出大师。虚谷、石涛、八大、吴昌硕没有老师,齐白石学吴昌硕时还不认识吴昌硕。盖绘事一道,贵在心领神会,即使临摹前人作品,也不是求其形状而是从中悟理,寻出一条自己的道路来。郑孝胥的字学苏东坡,吴昌硕的行书也学苏东坡,但他们都自己悟出一条道路来,学成以后,面貌差得很远。石涛、八大、梅瞿山诸人,是画界先贤。我们去学他,就是“书卷气”。对于自然界,我们的本事是靠“参悟”,何时“求证”还不一定呢。画与书法通,与读书通,前人已屡述之。画还须与音乐、戏剧通,画面上要有强烈的节奏感,布置安排也要有戏剧性。凡画,均须赋予性格。譬如画鸟如同刻画儿童,画鹰如同刻划英雄。山水画也如此,中国画之山水非山水,乃人也。我在山水画中喜欢画小孩,以其有生气,显得天机活泼。小孩子总是属于未来的,是向上的。旧山水画总爱画些老头子,看起来气氛很是衰朽。一幅好画应当不只是诉诸视觉,还要有“声”——即有艺术语言。譬如音乐,能诉诸听觉,还要看得见形象。如有能看过一次就一辈子也不忘的画,就可算是好画了。问:先生所作山水画中,何以近处之山石、房屋均处理为白色,仅有远山赭色?这与实际景物差得太远。在绘画艺术中,色彩是可以自己创造的。我们反映精神,不是反映物质。色彩是服从意境需要的。我的画最显著的特点应该是:精神境界的生趣盎然,天机活泼。我现在视外界,目光所及,万物皆无所藏,能洞见其内美,在心与物接触之瞬间,思想与万物融成一体,无障无碍。万物“静”皆可观。静生智慧。画面静,看的人不只心里快乐,同时另生一种智慧。我的画都喜欢表现静。人之所学,往往偏重一点。我的画偏重意气,最高的画格是讲气。欣赏大自然,给人以美的享受,这是中国画中一个宽泛的旨趣。我们论到别人,应扬人之长,隐人之短。但是作学术探讨则是另一回事,应严格要求,“文章千古事”,不是关于某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关系到艺术发展的大事。说古人的画好得很是向后看,说古人的画不好得很也是向后看。常人贵远贱近,厚古薄今。文学、科学、艺术均须带发展眼光来看,现在总比过去有发展,将来更会超过现在。绘画之起源甚古,新石器时代的彩陶上即已有绘画。山水诗始于谢灵运。南齐谢赫《六法论》,是集古画论之大成者。中国古代绘画艺术,汉、唐是高峰,宋弱,明更差,但清末民初之际,花鸟、山水画都有发展。我国的绘画,时代越近越好,大笔花鸟、山水、人物在近代的发展都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