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是刑满释放的解脱。
本文系刺猬公社X快手“还乡手记”非虚构故事大赛参选作品,简书提供平台支持。
作者 | 高哈哈
1
阳历新年的第二天我开始在所有能买机票的APP上查询,迫切希望能买到一张性价比高一点的返乡机票。
我上次回家是两个月以前。但我已经觉得很久很久了。向来恋家也极度缺乏温暖,我偶尔会觉得嫁得远始终不孝顺,所以我很喜欢回家,呆在妈妈跟前陪陪她。
这一年在我身上发生了许多事情:
通宵达旦的夜晚疲惫与忙碌写的东西换不来前老板一句感谢,
也见过凌晨一点半还在摆摊的夜市老板,
因为毕业就业而失眠掉发过,
也顶着上海6月份的烈日在人海中挤过匆忙的地铁,
有过很丧很颓废的时刻,一个人站在窗台边吹夜风的 时候真的坚持不下去要跳下去了,
被凌晨三点半的时候背后袭来的男友的拥抱震撼。
憧憬的“毕业以后的发达”没有如约而至,
还是在为生存笨波的忙忙碌碌,
因为时间和距离终于失去了一段鸡肋的友谊,
撕逼撕得轰轰烈烈还好昨天听闻她又去别处讲我口碑很烂也大不了一笑而过,
终究是要努力过得好一点的呀。
被骗了学生时代为数不多的积蓄,
怕自己活成一个普通人而时刻迷茫,
怕我三十岁还一事无成没钱养孩子。
不管怎么样,这一年经历了多少坎坷与挫败,还好,在我抢到机票的这一刻 ,终于大大方方的哭出来。
那又怎样,我可是要回家了。
在外奔波的这场无期徒刑告一段落,我要启程奔赴最温暖的怀抱与慈祥。
2
我坐的海南航空那趟航班不知道为什么在上海抵达西安的途中飞了四个多小时,直到我精疲力尽的沉沉睡去又醒来再睡去。
就算我清晨八点钟起床拉着行李出门,也毫无疑问错过了下午六点的火车。
又拖着沉重的行李还有我妈千叮咛万嘱咐的臊子罐,在夜晚十点半找了家很贵的青旅住下来。
挨到第二天的下午终于坐上短途火车我回家了。
晚上九点到家,打开院子里红色大门的瞬间闻到家里锅盔的味道,鼻子酸酸的。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我很久没吃过锅盔了。
第二天,我妈骑小电驴带我去逛街。
吃了久违的手工擀面皮(和凉皮有区别),他们家的味道好到需要抢。
回家路过桥南街的时候买了爆米花:有玉米的有大米的还有豌豆的以及黄豆的。
全是师傅自己爆出来的,亲切的不得了。
我想我总是对这里的土地和人有着格外的亲近感和爱 。
回家的几天,我甚少出门,小地方的好与坏利于弊异常分明:街坊邻居是很难缠的对象,你总是疲于应付他们的各项琐碎。
比如我奶奶问我上海人是不是没吃过臊子,我说有钱什么都吃得到。想了想这样敷衍一个农村教师不太好又换了种说辞,现在上海吃哪里的菜都吃得到,有西北菜馆,有卖臊子面的。总算讲完,她又开始了下一个问题。
我可能嘴巴越来越该死的不灵活,总之就是逃避会好一点吧。
腊月剩了没几天的时候,我妈已经匆忙开始疯狂买年货,往年家里要从腊月十八九开始大扫除,一直到年三十收拾妥当所有,整个正月里到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才可以打扫卫生。
北方人就这点好,买东西的时候一口气买能吃半年的,我可能在上海呆久了不太适应我妈从超市里买了半袋胡萝卜、一捆大葱、几十斤的鸭梨……还有其它数不胜数的水果蔬菜,一直站在她身后 像个 小老太太似的叮嘱少买点儿少买点儿,今年不比往年,没人吃。
话刚出嘴娘儿俩都愣了一下就不争气的哭了,我妈站在超市收银那里有点手足无措。我夺过篮子付了账,下意识的,我不知道要做点什么。可能是不那么尴尬,这种抱头痛哭的日子已经几个月了,我太懦弱,一直这样,应对不来。
其实,我想假装没发生过。
超市出来买了冥币,我买了很多很多,去上坟。听神婆讲阴阳一张纸,多烧点他 可以过得好一点。下雪,野外的路很难走,站在坟前,妈妈跟爸爸讲许多话,我除了哭并不知道做什么。
少年时的一腔孤勇现在都变成了懦弱的泪水。
后来,回家,吃饭。就这样假装平常如过往,度过内心波涛汹涌的一天。
3
北方的腊月格外热闹,以前穷苦的时候的公共澡堂现在成了一种历久弥新的文化。
我和我妈约着去搓澡,洗洗这一年身上的霉气。
我妈舍不得掏包间的钱,我们去了大众的堂子。出去上学以后,我有几年没来过这里了,不是很适应,局促的用毛巾捂着自己的阵地跟在我妈屁股后面亦步亦趋。
一进去雾气萦绕,我立马摘了眼镜。妇女们白花花的肉体密密麻麻,拥挤的厉害,连隔间也没有。
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大家高声阔论,我找了个花洒打开以后跟我妈站在一起。
她们聊两种事情:孩子什么工作赚了多少,婆婆有多恶多不好。
旁边一个阿姨让我妈给她帮忙搓背,我妈笑笑应下来,娴熟的用阿姨的澡巾打上沐浴露开始了,一上一下卖力的搓,我在雾气腾腾中看到那阿姨肚子上的赘肉跟着节奏一晃一晃的抖动,内心说不上来什么滋味,生活当真是残忍,想来她也有少女时期的美丽。我妈给她搓完以后她不停感谢要给我妈搓,我妈说闺女在呢不麻烦了,阿姨继续开心的和我妈攀谈起来。
我问我妈他们是否认识,我妈说不认识,而且这堂子里聊的开心互相数落婆婆夸孩子的可能也都是陌生人。
我妈给我搓背的时候用劲太猛了,我疼的叫了一声,她还是跟我小时候一样觉得使劲才能洗干净,那时候整个县城也很少有天天洗澡的人。
大家都是一个月洗一两次,去了澡堂玩命的洗,把本钱的好几倍都给洗回来。
回头的时候看见旁边的阿姨在卖力的搓自己的大腿根部,力气很大都泛红了她还在搓,她肥硕的身体晃着,我觉得什么东西梗在喉咙,我想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场景。
即使现如今日子好过了这么多,她们骨子里仍然如初。
4
大年初一我和弟弟早早在美团订了票,去看唐人街2 ,上千人的放映厅满满当当,出了电影院差点挤死人。
晚上方先生和准公婆到了下榻在一家四星级酒店里,我和弟弟过去招待了一下顺便逛逛夜市。
吃了个夜市花了将近小一百,足以让我惊讶。
回酒店的路上买了烟花放的开心异常。虚无缥缈的东西像幻象,一瞬间的快乐和绚烂也是知足了。
回家路上我跟弟弟讲,单单从影院四五十的高昂票价、酒店的装修奢华和夜市并不低的消费来看,小城也并不如想象中发展滞后,它的发展已经厉害到超出我想象。弟弟点头称是。
初二初三有堂哥堂姐的孩子来拜年,我将提前准备好的红包一一拿给他们,这些侄子侄女拿到钱开心的蹦起来,嘻嘻哈哈笑成一片,我的眼睛酸酸的,这是我第一次给他们发压岁钱,往年都不用我操心,事事都有爸爸,他说他喜欢钞票过手的感觉,很舒服。
方先生来家里提亲,妈妈很热心的招待,大家拿筷子的时候在贡桌上又给爸爸放了点他爱吃的。这顿饭食不知味,大家都在用勉强的寒暄度过这顿饭,匆匆吃完,我不由的松了口气。
跟我奶奶吵了架,因为三观不合。
我三伯的儿子在武汉工作,女友也是武汉人。准备结婚,女方要求买房,三伯拿不出钱来,我奶说女孩家里两套房干嘛不给他孙子结婚住一套。
我说也可以你要同意你宝贝孙子入赘。她破口大骂我混账,就这样吵起来。
老太太的思想霸道又独裁,她几十年如一日的擅长用别人的物质给自己家的生活描绘宏伟蓝图。
想找我其余叔伯的儿子女儿借钱,没问对方是否同意就开大口。
其实大家这一年都在外飘得孤单不堪,打碎牙齿活血吞,回乡了装的人模狗样,一场压岁钱发出去半个月工资装体面罢了。
我很害怕奶奶张嘴找我借钱,因为我身后有个方先生。
发达的人在大城市里过得心惊胆战维护着自己虚无缥缈的自尊,学会的第一步不是赚钱,而是隔离和规矩。大家都靠规矩行事。
这里没有人情冷暖,只有高度的自我保护,我喜欢这样。
因为总有撇不断的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来联络你,目的无非是借钱和吹牛,大家都很怕。
每一个漂在大城市的lucy、约翰、莉莉安,保不齐身后都站着一个这样的亲戚。
我在大年初六的早上匆忙踏上归途,心里除了无尽的失落与不舍,还有担忧。好想把妈妈变成拇指姑娘揣在兜里踏上征程。
这场春节,充满了不适和酸涩,但更多是回家睡在炕上的舒服踏实还有妈妈可口饭菜的陪伴。
这场返乡的浪潮并没有在机票的昂贵和交通工具的不便中有所减缓,大家都在最热烈的期盼中脸上挂着笑容。
带着踏实与满足,我妈给我的大罐肉臊子,还有加了茴香八角芝麻的特制辣椒面,以及一大包生怕我饿坏了的零食,又回来了。
这一年的劳改,终于可以刑满释放。尔后年复一年的几日解脱,是此后刑期里辛勤的曙光无疑了。
最后,今年是我第一次看不到老家的社火,难免有些感慨,放几张图上来。(陇州社火,非物质文化遗产。正月十五元宵节前后,集中在县城游演,扮装团队多达二百余个,游演者达四五千之多,数万群众到县城观看,大街小巷,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鞭炮轰鸣,彩旗飘扬,绚丽多姿,成为一大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