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工作？”“我卖情趣用品”

机缘 

那家店面被粉红窗帘装饰，开在市区一条幽静的小路上。橱窗里毫无避讳得立着塑胶模特，模特身上是衣不蔽体的情趣内衣。我走进去，在满屋子的情趣玩具和衣饰间有点不知所措，店员只当我也是欲言又止的顾客，招呼我：没事的，你有什么需要，只管说就是了。态度有恰到好处的亲切和不窥私的距离感。

立阳是老板，平时不常在店里，更多时候他待在办公室处理各式各样的杂事——说是办公室，其实更像个小型仓库，纸箱叠着纸箱，纸箱的缝隙里有蕾丝一角跑出来。

立阳几年前从广告行业辞职，带着前几年攒下的一笔资金，准备创业。市场里看了一圈，觉得情趣用品市场是一片蓝海，门槛低、需求强、市场没有正式成型。在网购还不算特别发达的彼时，有关情趣用品的有限想象都是街边巷尾的隐晦招牌、昏暗门脸上的“成人保健”，孩童路过时，家长几乎条件反射地要捂住他们的眼。

立阳想要做一家体面一点的，“像欧洲有很多，可以光明正大地开在路上。”

开到如今，有五六家连锁，分布在市区和郊县。每天客流量有限，但算得上稳定，而且这些年慢慢地有了上升趋势。我询问能不能在店里待上几天试着和客人聊聊，立阳拒绝了。比起网络电商对于隐私的严格保护，实体店多少需要损失一些私密性，立阳希望尽可能地给客人足够的个人空间。

相比之下，m战神的入行更像是误打误撞。她是知乎两性领域的大v，几年前顶着真人头像和实名信息在知乎上分享性技巧、性经历、情趣用品和安全套的测评，一下子有了名气。从此以后好像再也没有和这个话题脱离关系。

最开始她并不是想分享，而是想找一些答案。尽管有充分的享受性的经验，仍然有很多具体的困惑（“比如我身体唤起需要的时间比较长啊这一类的”），她想在知乎找到一些共鸣和解答，但“那个社区太男性视角了，能找到的信息基本都是男性对性这件事的误读和幻想”。她决定靠自己的经验来搭建一个女性的讨论空间。

她的私信箱一下子爆掉，大部分都是男性，男性里的大部分都是性骚扰，小部分会把她当成免费咨询，她觉得好气又好笑：“很多信息我已经写了，他们还是要问。其实国内这方面信息真的很匮乏，很多人完全不懂得怎么样去搜索真正有用的信息。”但也有女生留言给她，夸她勇敢，说很多私密的感受终于有人讲出来了。

时间久了，在这个领域她积累了相应的人脉和资源，后来入职一家国产安全套的创业公司，再后来她辞职改做自由职业，在线上销售情趣用品，包括玩具、补剂、喷雾等等，一路做到今天。双十一那天她在朋友圈晒出成交记录，那是一笔颇为可观的数字，是平日里的几十倍。

交流

立阳店里卖的东西售价从50-2000元不等，价格不菲的那些销量甚至更好一些，“因为网购其实很难对产品有确切的概念，但在实体店里，可以看到摸到，更容易有‘值得’的感觉吧”。加上还有店员会讲解介绍，平日里有些下不去手的产品，在实体店里好像更有消费的冲动。

店员兜售的话术也受过专业培训，除了对产品的功能和优势要心里有数之外，保持合适的距离也很重要。进来店里的客人年龄性别取向不一，多数都是不发一言地默默选购，店员也绝不聒噪推销。在这个空间里，顾客和店员之间往往有“你不问我不说”的默契。“毕竟我们既不是医生，也不是咨询师”，店员在店里，要学着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立阳也做线上的销售，但“其实也知道，现在竞争不过了”。比起入行的时候，最近这几年国内的线上情趣用品市场称得上风起云涌。2017年被称为“情趣用品品牌元年”，就是因为有许多品牌异军突起，同年发布的《2017中国在线情趣用品消费趋势报告》显示，国产情趣品牌的认知度与接受度都大幅提升，立阳仅做些零售生意，在这市场中总也分不到一杯羹。

有意思的是，尽管线上的生意做得有限，其中还有不少占比来自ebay平台——尽管国外有更加成熟的市场、大品牌价格也更低廉，但仍然有不少国外顾客热衷于从中国淘点便宜货。这些不知名的中国制造种类繁多又平价，对他们来说是一些简单易得的愉悦。

m战神则是积极地在线上市场开辟自己的空间。她初期的客户主要来自早期的粉丝和熟人之间的口口相传，为了对得起这种信任，线上售卖的大部分产品她都自己试用过，“觉得ok再拿来卖。”所以卖货的文案有种文学意义上的细腻，像是“像音波一样的震动”“感觉从脚趾到头顶”，顾客对这些描述深信不疑。

运营粉丝社群和卖情趣用品对她来说是相互促进的两个环节，为了让大家更加轻松地畅所欲言，她把男性和女性分开在了两个群，群里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她也不得不为了日益增加的微信好友数目多开了两个号。无论是为了获取信息还是购买产品，这个市场都比她想象得更大。

也因为是在原本粉丝社群的基础上做生意，m战神很多时候都承担了倾听与分享的角色。客人喜欢问她，我这个情况是不是不正常？我应该用些什么？

所以她同时还在做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分享技巧、分享个人体验，以及一些基本的性知识科普。“很难想象吧，很多人有性经历很久了，但甚至对彼此的身体结构都不是很了解”。在巨大的线上情趣用品市场里，她觉得这是自己的优势：科学、以愉悦为导向，并且有女性视角。

女性视角在整个市场的处境略有些尴尬。根据数据，在整个情趣市场，男性的购买量仍然比女性高很多。男性消费者主导的情况下，市场也在迎合他们的需求。但近几年女性话语空间被拓宽、关于女性愉悦的讨论也越来越多，m战神得以用自己的经验告诉顾客：买这个给你女朋友，她会感觉很棒；或者是：之前没有性经历的女生可以试试这个新手款，刺激不会太强。

潮水的方向 

m战神思考更多，她本身经历性、体验性，分享性，和许多客人聊天，见过各式各样的迷思和焦虑，自己当然也有许多困惑，整个社会的性观念有强势的陈规，也有微妙的变化，她对潮水的走向有特别切身的体会。

那么多客人里，男性客人的诉求不出所料的直接：要更大、更强、更久。“比起关注对方的感受，他们好像更在意自己的表现。”战神无奈说，“当然也有很多人确实是希望取悦伴侣，但思路其实有点偏了。”她有时候也会试着纠正一些错误的观念，比如技巧和态度更重要之类，但鲜少有人欣然采纳她的建议的。“观念要改变还是一个蛮长期的事情”。

倒是女性，这些年对于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视，购买只属于自己的小玩具的客人越来越多。之前有数据显示，53%的女性使用者都认为情趣玩具“极大提升了”自己的性体验，所以m战神的女性回头客很多。女性欲望被压抑的历史悠久，但一旦冲破，力量非常惊人。

另一个让她觉得男女性观念差异巨大的点是，在女性的社区里，大家很愿意聊一些私密的技巧或者对于自己身体的探索，但男性很少聊这些，“他们更喜欢聊自己和不同女性的性体验，其实有蛮多一看就是有炫耀的成分”。社会对“男性气质”的期待使得他们更多地视性为一种对女性的征服，而非两个人共同的体验。即使有较为脆弱和不解的时刻，他们也很难坦荡地讲出口。

但是有一个客人是让m战神印象蛮深的，他从不咨询，只是很定期地购买一些情侣可以一起使用的情趣用品，每次进货他就准时来报到，非常有规律。“因为没有交流，只能猜想他是很会照顾对方感受的那种男生，其实蛮希望这种男生可以更多一点的。”

有些客户用完产品之后会给m战神晒单，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些人里有不同的体验和偏好，有些甚至非常小众，在外人看来不免会产生“好重口”“真会玩”的冲击感，但m战神从不评判这些人。她知道自己也曾经因为享受欲望、坦陈欲望而承受了一些攻击和批判，但她从不感到后悔或退缩，“每个人的欲望都不一样，无论你是掩饰它还是压制它，其实都没办法回避它的存在”。那些大人的玩具，在她看来是和自己的欲望和平共处的方式。

后记 

2020年近在眼前，人们对各个行业做出评估和预测。其中，“情趣用品”的市场虽然很少得到广泛的关注和讨论，但上升势头非常迅猛，2020年，国内市场的估值在90亿美元。

但这个势头并不是偶然的结果，伴随着性观念的解放、性教育的推进、女性主体意识被强调、性少数族群的可见度提升，越来越多的大人会坦荡地拥有一件、或很多件大人的玩具，这几乎是完全可以想象的事情。无论如何，欲望总是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