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五十岁说 / 开普饭

圣人言“五十而知天命”。鄙人今年也届知天命之年，天命不敢知，对自己身体的了解却增加了不少。不久前，一年一度的体检结果出来了，在“体检综述”一栏中如是描述：

◆身高、体重、血压：超重
◆ 外科：前列腺Ⅱ度增生
◆ 眼科（外眼、眼底）：近视眼底改变
◆ 耳鼻喉科：鼻中隔偏曲
◆ 肝、胆、胰、脾、肾B超：……

问题还真不少。虽说我喜爱乒乓，坚持运动不止，但肉体这架机器的老化趋势，就还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和肉体相反的是，我觉得自己的精神活动日趋活跃，充满活力，斗志昂扬，就像二三十岁的青年人一般。它几乎一刻也停不下来，充满好奇，不停阅读，与古往今来有思想、具个性的人交往，问题不断，解答不止。如果说在人生初期，是肉体拖着精神在跑的话，当行程过半，则是精神拖拽着肉体在跑了。现在的我便是如此。

有道是“生命在于运动”。此“运动”应作广义上之运动理解，非独仅仅指肉体之运动，也包括精神之运动。和肉体一样，一个人的精神长期处于静止状态，不运动，势必也会出问题。它的血脂会增高，血液会变得黏稠，血管壁会增厚，一不小心就会发生梗阻、栓塞。金钱、权势等物质欲望，都是导致上述一切的罪魁祸首。肉体的运动易，买张会员卡，坚持参加某项体育运动就是了。但精神的运动却难，它因人而异。孔子的“朝闻道，夕死可矣”是也，陶渊明的“历览千载书，时时见遗烈”是也；苏格拉底的与一切“聪明人”的对话是也，斯宾诺莎的靠磨镜为生，利用一切时间来阅读、思考是也……可以说，精神运动它不受时间、空间的局限，只要愿意，你就可以与古往今来一切有思想的人对话。但这对话的前提是你必须不役于物，一旦神为形役，则精神运动就无从谈起了。赫舍尔说得好：“许多人拥有高度的政治自由和社会自由，但只有很少的人足可不役于物。这一直是我们的问题——如何与人共处却不受制于人，如何与物共存却不为物所困。”（《安息日的真谛》第十章《务要贪恋》）如此说来，能够坚持精神运动的人，应该也不多吧。

一退休返聘之女同事对我说，她正在读加拿大某作家的小说云云。闻此感慨不已。小说也曾经是我的最爱，记得小时候有段时间，吃饭时必须拿本《水浒》看，否则饭菜便不香。后来又读西方的小说，如海明威、福克纳、马尔萨斯、略萨、陀斯妥耶夫斯基等人的著作。再后来则是精神分析学说、哲学、历史等著作，与虚构类作品渐行渐远矣。盖生活之变化莫测，远过于人脑之虚构。人只不过是在追求一种内在之平衡：少时阅历浅薄，故而渴望从虚构作品中寻求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成年后阅历渐丰，便视生活为小说了，开始追问起生命的来龙去脉，就只能求助于历史、哲学，甚至宗教著作了！

赫舍尔言：“在犹太教的信念里，对人的终极二分，不是灵与肉，而是圣与俗。”（《安息日的真谛》第八章《直观永恒》）吾等俗人，不配谈圣，只能在灵与肉上作文章。当肉体渐渐老去的时候，努力让思想充满活力。故而与许多人在冬季大吃膏方以求进补不同，我拼命在为自己的思想进补。

二O一三年十一月廿七日上午

（刊《文汇报》笔会版 2014.2.7）

附：

自我写照

年逾天命^①，学犹稚子^②；

晋人鲁民^③，海上^④游子。

注释：

① 天命：夫子言“五十而知天命”。

② 稚子：幼儿，陶渊明有句“僮仆欢迎，稚子候门”（《归去来兮辞》）。

③ 晋人、鲁民：生在山西，老家山东。

④ 海上：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