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映象之一穿越平遥

开始下雨了，是那种似烟似雾的雨，瞬间我想到一个词，烟雨蒙蒙，我第一次在北方的城市遇到这种雨，这是文人骚客笔下的雨，这是一种很暧昧的雨，很容易让人联想翩翩，或者诗性大发的雨。

我和新年就在这种雨中漫步，新年是我在山西的哥们，我俩延着古老的街道穿行于这个有2800年历史的古城小巷，此时已深夜，街上偶有游人走过，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两侧古老的中式建筑在夜暮中发出青色的幽光。远处传来晋剧或铿锵或哀怨曲调，如同回到150年前同治年间的平遥。

之所以说是如同穿越，源于我们刚刚看完的一部情景式演出《又见平遥》，新年拉我们去的时候，我本以为就是一个大舞台，如同东北二人传那种剧场。

这是一个奇怪的建筑，远看以为是高低不同的古建筑群，以青砖和青瓦为主要建筑材料，穿过入口，才惊奇的发现走入了另一个夜幕下的古城，如同平遥城内的建筑。新年说：这是模仿平遥城的一个屋内城。由于先进的灯光效果，不觉得是在大厅内，反而如同我们漫步的古城，这个室内的古城，让我们瞬间穿越到150年前，成为一段历史的见证者和亲历者，清末的平遥城，镖局、赵家大院、私垫、古城墙、南门广场、街市，牌坊……

150年前，平遥城票号远在沙俄的分号王掌柜一家十三口被害，只留下一个七岁的男孩，而此时东家赵易硕唯一的儿子刚出生，妻子难产死亡，得知分号王掌柜一家遇难消息后，为保住王家唯一的血脉，抵尽家产换回三十万两白银，要从沙俄保回分号王掌柜的一条血脉。七年时间，赵易硕带领同兴镖局232名镖师，爬山涉水，千辛万苦233人用自己的生命保住了王家一条血脉，七年后王家唯一的血脉，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举着镖旗独自回到平遥，而身后跟着他的是已变成鬼魂仍在保护他的232名镖师和一直在奔跑回家的赵易硕。

东家赵易硕连同232名镖师都客死在他乡，故事没有介绍他们如何客死他乡，而是通过镖师的鬼魂讲述了回到平遥的兴奋，我记住了镖师的一段话：“要知道变成鬼，飘呀飘，这么快就能回家，我就不会怕死了。”

演出声、光、电效果独特，让人产生一种真实的幻觉，高大的城墙里随时都可以窜出一个镖师的鬼魂讲述自己回家的经历，非常恐怖，时而鲜血从城墙倾泻而下，时而白雪飘飘，时而倾盆大雨，时而刀光剑影……而那些镖师的灵魂会突然出现在城墙中，游走在城墙上，讲述回家的兴奋。

开始儿子还让我抱起他看演出，到后来干脆把头埋在我的胸前，捂住耳朵不敢再看。

让我记住的另一段话是赵易硕千挑万选的美玉般的妻子难产死后，在宗谱的牌位上，说：“生都生了，死就死吧。”

昏暗的灯光，有点惨人，在我随步穿越这个屋中城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扮做行人的演员，穿着清代的衣服，突然拉住我，用惨人的声音说：“我见过你。”吓了我一跳，我随口也学着他的声音阴惨惨的回了他一句：“我-们-还-会-再-见-的”这回是把演员吓了一跳，扭身走了。

我和新年在烟雨中漫步的时候，谈论最多的就是这个演出，真的很精彩，这个演出也真实的体现了山西人的仗义和诚信，还有中国人血脉相传，生生不息的寻根意识。

新年身上也体现了山西人的仗义和诚信。

六年前，我去北京出差，朋友请吃饭，安排了几个朋友坐陪，其实大家相互都不认识，闲聊中竟然有一位是同一个中学毕业的校友，比我低一级，现在北京工作，他母亲曾是我的老师。千里他乡遇故人，这也算人生一大喜事。第二天，这个叫景京的校友硬拉我去吃饭，而坐陪的就有新年，新年当时很低调，坐在最下座，他也是来京出差，在太原有一个大厂。都说山西煤老板有钱，而新年的厂就是专挣煤老板钱的。与德国一家公司合作，专门制造矿井下的救援设备，他的产品在全国煤矿救援设备中占80%的份额，一年的销售额一个多亿，有一年王家岭煤矿矿难，我注意到救援人员携带的装备都是他的厂生产的。

新年是上海交大的硕士，是属于有知识又有文化那类老板，那晚我们从历史到哲学，从宗教到现实聊的很投缘，后来相互称兄道弟，互留电话，酒醉而归。

新年在新疆的煤矿也占有绝对的市场份额，所以他常会来新疆。他还记得有2010年1月1日，我在乌鲁木齐请他喝酒，酒醉后，相互搂着脖子挡出租，没人愿拉两个醉鬼，在漫天的大雪中，我俩东摇西摆的用了一个多小时，走回他住的宾馆。

有节日的时候，他会从山西给我寄山西的酒、小米和醋。我也会给他寄一些新疆的干果。有一年去山西，他在美国，安排他的弟弟陪我转了两天。

后来央视大火，一名消防员牺牲，原因是空气呼吸器没气了。有人给领导汇报，如果有氧气呼吸器就可以支持四小时，部领导让“专家”调研后，要求消防部队大量装备氧气呼吸器。

那时候我给新年打过电话，让他来新疆投标。新年想了一会说，那东西几万元一具，价格太高，政府招标买东西总想买便宜货，甚至假货，再一个那东西不适合用于火灾，只能用于有毒气体泄漏的现场，高温现场用氧呼，用于冷却的蓝冰会融化，如果使用不当，反而会造成消防员的伤害，氧呼使用是要经过至少十五天的严格的适应性训练的，不象空气呼吸器带上就能用。氧气呼吸器在消防部队最终的结果就是一个摆设，这个标他不能投，这种违背良心的钱，他不能挣。

后来，我到现在这个支队工作，发现执勤中队没有一具氧呼，而部局的标准很高，年底要验收，我就给新年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现在的支队很困难，财力紧张，能否送我四具氧气呼吸器，让我先应付考核。

电话那头，有一分钟时候没有吭声，我以为金额太大，他舍不得。在我准备挂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接着新年说：哥，你真想拿那个东西充门脸呀，这样吧，你有几个中队，我按标准给你配齐，再给你一台进口的氧气充填泵和一台氧气校验仪，十五后到货，我安排人去做培训。但不培训，你千万别让战士用那东西。

我们在散步的时候，我提到了那次的电话，新年说：“其实那次我没吭声，是在一边听你说，一边用笔算需要哪些配套设备才能保证消防员正常的使用。考虑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给你配齐货物，让你能安全的使用。你当时是不是小心眼，想我舍不得那点钱呀。”

我说：“实践证明，氧呼在消防部队确实只成为了摆设品，几乎没见有消防员用过。看了这次的演出，才知道山西商人的仗义和诚信，以前对山西的映象就是煤老板。”

新年大笑着说：“你想像中的煤老板应该是肥头大耳，板寸头，脖子上挂个拇指粗的金链子，穿个布鞋，买豪华车的时候不光买车，连卖车的模特一起买下那种吧。其实在山西更多的则是儒商。”我俩相视一下后，哈哈大笑。

新年告诉我，山西人经商有一个原因，在《明史》中，有资格载入“列传”的名臣良将，山西籍共98人，其中被皇帝降罪杀戮、赐死或被奸相、权宦迫害致死的就45人，降罪下狱、削官、累死的44人，只有九人平安退休回到家乡，这些以十年寒窗苦读而“金榜题名”者，多数没有好的结果，清军入关后，更增加了民族地位的尊卑，走“学而优则仕”之途，更是雪上加霜，种种政治原因，使晋商培养其子弟，“学而优则商”。所以平遥有句俚语叫“八秀才进票号—改斜归正”，用“斜”而不用“邪”，表明不否认读书做官是正路，但其路漫长，风险太大，不如经商如意快捷。

他还给我讲了另一个故事，雍正年间，晋商范毓宾包运西征大军粮米时，遭敌人抢劫，损失13万多石，这是客观事实，可以请朝廷减免部分，但范毓宾出于“诚信为本”的商德，用私财一百四十四万两补齐被劫的粮草，可见“诚信”二字在晋商心目中胜过百万两白银。而山西人仗义和诚信的代表人物就是被华人供为武圣人的关公，关云长，山西运城人。并开玩笑的说，如果没有山西人卫青和霍去病，赶走了匈奴人，我们现在就不叫汉族，叫匈奴族了。中国盛世的大唐皇帝也是山西人呀。中国古代“四大美人”中两个就是山西人呀！中国历史的记录者《资治通鉴》的作者司马光是山西人呀！有位名家说：十年中国看深圳，百年中国看上海，千年中国看北京，三千年中国看陕西，五千年中国看山西，中国人不自己都说祖先是从山西大槐树下走出来的嘛……别以为我们山西只有煤老板和土财主！

我们是第二天坐着电瓶车游览平遥城的，而这个古城能这么完整的保存下来几乎是一个奇迹，这个奇迹源于解放后，山西平遥的贫困，这个曾经是大清钱袋子的平遥城解放后成了人口大县，经济小县，财政穷县。当1979年，改革的号角吹响，晋商的后裔迅速崛起，地方财政收入猛增。县委、县政府决定改造旧城，根据山西建设委员会的建议，有关人员拿着新城规化请教当时正在山西帮助新城规化的同济大学阮仪三教授。阮教授这才知道，在中国山西竟然有一座保存如此完整的古县城，而这座古城将很快从地球上消失，他劝说山西省及平遥县立即停工，并赶到北京呼吁。至此这座古城才被完整的保留下来，并于1986年定为历史文化名城。

我们不得不惊叹于我们的祖先造城的技术，在没有任何现代化仪器帮助的古代，这个成龟型的方城如此完美的呈现在我们面前，所谓龟型，是由于方城外有六个瓮城，而其防御功能由明朝时蒙古人多次入侵都攻而不克的历史可见证。

古城的排水设施完整，山西缺水，自古有肥水不流外人田之说，而这些雨水有效的排入护城河中。这不得不让人想到我们的城市的路，今天挖开装电缆，明天挖开装暖气，后天挖开换排水的尴尬。

小城四通八达，没有一条死胡同，连着下了几天的雨，路上没有一点积水。明清的青砖瓦房更是给人一种历史和文化的沉淀的美感。

在平遥的县衙，我一眼就记住了大堂的对联：“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当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这是明万历四十七年知县杨廷谟的亲笔。

看来历代正直的官员都把勤政爱民，有所作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善待百姓做为官员的首要任务。也许举人出身的河北人杨廷谟官太小，不足以入正史，我只在《平遥县志》上找到这个名字，而平遥历代的官员比其它知县高一级，六品官，相当于现在的厅级官员，可见平遥在历史上所处的地位。

中国历代官制是不允许在家乡做官，官员相互交流，不到相当品级是不可以带家属的，每年有一个月的探亲假，可见中国吏治的严格。

我们所住的那个宾馆，叫“洪泽驿”，是历史上平遥接待商贾的宾馆，其建筑规模和装修远远超过县衙的驿站，明清期间商人在山西收入和地位高于官人。清雍正二年，山西学政刘于义在给朝廷上陈条就说过：山西积习，重利之念，甚于重名，子弟俊秀者，多入贸易一途，至中材以下，方使之读书应试。

在离开平遥的时候，我们登上平遥城墙，空中再次飘落那种烟雨，城墙内，高低错落有致的建筑，在蒙蒙细雨中没有那种历史沧桑的感觉，更多的是中式建筑那种美仑美奂的古朴和中华数千年文化的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