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秋抓贼
秋嫂没变成秋嫂以前,是商业系统三朵花之一,那时大家都叫她颖儿。
颖儿有人缘儿,春节放假回家送她去车站的男生得排队。她有时干脆呼朋引伴地带他们一大帮去镇赉家里,连吃带拿,离开时颖儿母亲会把各种好吃的塞给他们。他们都觉得颖儿妈妈喜欢自己,唯独颖儿不来电。有人要给她介绍对象,说是平台部队的。颖儿道:“上平台?好不容易进城了,那我还不如回镇赉呢!”有心给她牵线搭桥的遂偃旗息鼓——这丫头,太驳人面子,看她到底能找个什么主儿!
颖儿老去天地发廓做发型,其实也是学艺,她就爱鼓捣头发。夏末初秋的黄昏,付了帐拿着钱包出来,正低头看台阶,就有个黑影“蹭”地一下风一般刮过来,抢了她手里的钱包就跑。嘿,这天还没黑透哪,不要脸是不是?
颖儿大喊抓贼,一个箭步冲上去,没抓住,那人泥鳅一样。他在前面跑,颖儿在后面大喊着追。没跑多远,前面马路边一个穿一身白色运动服的高个男子听见了,略略一伸脚,将贼绊倒,干净利落地让他就势趴在地上啃泥。
啃完了泥,白运动服一把薅起那贼,夺下钱包递给颖儿:“丫头,别吓着。”
钱包是和同事去乌兰浩特成吉思汗庙时买的,棕色牛皮压花,压的图案是昭君出塞。买时不讲价,大家都觉得贵,但颖儿实在太喜欢。她喘着气接过钱包,刚才跑得急,累够呛。看热闹的人早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七嘴八舌地喊打,也有人说赶紧送他去派出所。颖儿捂着胸口愣在那里,半晌回过神来,“当”地踢了那贼一脚:“你光天化日敢抢人钱包,你找死吧!”
围观的人都赞白运动服:“这小伙子好身手哇,一脚就给干趴下了,真了不得!”
白运动服却分开人群:“都散了吧,出门都小心着。”然后回头对那贼说:“以后干点正事儿,再让我看见你到我老秋的地盘犯事儿,小心你脑袋开瓢!”
那贼连谢带做揖的跌跌撞撞地跑了。
颖儿知道这人叫老秋了,就道:“谢谢秋大哥。刚才可真吓了我一大跳。”
老秋微微低下头——他比她高许多:“来吧,到店里坐坐,喝杯茶,压惊。”并不征得她同意,伸手示意到了路边一个店里。这店和天地发廊隔着几个店铺,是个茶行。厅堂里摆了藤椅,客人可以在此试茶。
刚坐下,就有人端了茶进来。颖儿不懂茶,可是喝到嘴里发现茶是真香。坐了一小会,不过说说叫什么,在哪儿上班。颖儿要走,老秋让店里一个小弟送她回住处,那时她还住着五金公司集体宿舍。空气里有瓜果香,安梨的香气最甜最重。街市还是从前的街市,颖儿却好似做梦。
颖儿要谢老秋,织了一条藏蓝色双元宝针的围巾送去,老秋不在店里,就给了店里的小弟。第二天,老秋电话打到公司来:“丫头,谢谢,我特别喜欢这围脖儿!”颖儿笑得眼睛弯弯,经理赵长江走过来,说:“小丫头,恋爱了吧?”
老秋就一直叫颖儿丫头。颖儿二十七八岁了,在小城是大龄未婚青年了,也不找对象,非要嫁老秋。单位里人都劝:“颖儿你找谁不好,老秋是进去过的人哪。那是个浪子!这辈子,有你苦头吃!”只有赵经理说:“这个老秋艳福不浅啊,咱们公司,不,就全市也没有颖儿这么标致的姑娘啦!”
颖儿家里也不同意,老秋是有两个钱,但不是正经人哪!
颖儿不管。他“进去”那是因为他对朋友仗义打抱不平。他哪里不正经了,钱都是干净钱!出去吃饭,老秋为她脱大衣、拉椅子,点她爱吃的菜。他还把天地发廓买下送她,只因她有一次说想开个发廓。
颖儿一结婚就离开了五金公司,把天地发廓的名字改了,叫秋颖美发。不几年,五金公司里的人都下岗了,赵经理承包了公司,人家才都说颖儿有远见。
秋颖美发厅生意正红火时,老秋却不让颖儿干了,说是药水啥的对孩子不好,让颖儿专心在家生孩子,过过瘾就得了,谁还缺这几个钱?颖儿不肯关店,就当了包租婆。老秋说:“看把你能耐的。”
老秋包工程各处走,身边的哥们儿成群,他们靠老秋捧家伙吃饭,都叫颖儿秋嫂,尊敬得不行。老秋有了秋嫂,工程一完就直奔家里,喊他出去总是很难,至今秋嫂都四十好几了,他还喊她丫头。其实秋嫂小名就唤作丫头。
老秋家里人也都敬重秋嫂,人家是大学生,能干,看把老秋归置得多像样儿,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秋嫂现在特别懂茶,但她只给老秋喝普洱,说他血压高,爱油腻。老秋反正什么都听她的,其实他在外头脾气暴着呢。
一个爱慕老秋的女孩有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秋嫂,当即就断了对老秋的念想儿。那时秋嫂站在茶行门前台阶上,等放学的一对龙凤胎回来。她不年轻了,一条素白的羊绒披肩随意围在肩上,头发利落地挽起,眉眼里有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东西,也许除了老秋,别人都进不到那光芒里......
题图:我的学生美珊,颖儿年轻时就这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