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清杨:开麻木车的凤英 |小说

韩雪丽:她不认为他们是网恋(外一章)|故事

文/龚清杨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犹豫了好一阵后,风英还是做出了决定:去村长家。
又不是龙潭虎穴,怕啥呢?凤英嘀咕着。
要出门的那一瞬间,凤英下意识地扭过头来,看了秋生一眼。秋生正半躺在床上,歪着头,用一双大大的、失神的眼睛,瞅着她。两瓣厚厚的嘴唇似开似闭。
她知道他心中一定憋着许多话,但却说不出。或许,能说出来其实不叫痛苦,只有说不出来的痛苦才是真的痛苦。自己不也是这样吗?满肚子的痛苦但却说不出来。但,现在丈夫倒下了,公公婆婆年龄大了,又一身的病。自己现在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可千万要挺住啊!
想到这,她毅然决然地扭过头,拎着一个书包大小的、鼓鼓囊囊的帆布袋子向外走出。
一出门,一道金晃晃的阳光就映入眼帘,仿佛在大地均匀地洒了一层金箔一样。她心里不由得想:今天的阳光多好啊!如果让秋生到外面晒晒太阳多好啊!
但她转念又想:秋生又高又壮的,自己是一个女人家,能抱得起来吗?
秋生是她丈夫,他们结婚已经有十年了。现在儿子都上小学三年级了。秋生十分能干,地里活、做小买卖、开拖拉机,都是一把好手,让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然而,半年前,秋生却开着拖拉机一头扎进了河沟里,把一条腿摔断了。弄到医院,装了钢筋,又上了石膏。医生说:“一条腿保住了,但至少还要休养半年。”
出院结账那天,凤英的心里像针扎一样:这医院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也就是两个多月的时间,以往辛苦攒下的两万多块钱就没影了。
转眼间,出院有三个月了。秋生的腿明显地好了不少,但还是不能下床。
这三个月可真难熬,过年,拜年、儿子上学、公公生病、地里的庄稼活、侍候秋生……没一件事让人省心。更让人揪心的是,他们家也由先前村里的拨尖户,变成了贫困户。现在已经欠外债两万多了……为此,凤英经常背着人抹眼泪。
日子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她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决定去村长家送礼的,恳求他帮忙给自家办个“困难户”,这样,每个月能享受几百元的补贴。
时值四月初,正是乡下最好看的时候。公路旁的柳树上已经挂满了一条条长长的柳枝,上面密匝匝地缀满着嫩黄色柳芽,像一个时尚少女的满头闪光的秀发,在春风中惬意地轻轻晃动。公路下面的小河正欢地流淌,不时可以看到几只鸭子在嬉戏。河对岸的青草地上,十几头黄牛正在悠闲地吃草。
再远一点,就是菜地了,一垄垄碧绿的西红柿、辣椒、茄子……正沭浴着阳光和春风茁壮成长。村里人正在地里热火朝天地干着活。由于离得太远,看起来每个人都像一颗黑豆。但她却能清晰地辩认出哪颗黑豆是哪个人!这因为她熟悉这里的每一块土地。她也因此清晰地在自家责任地里认出了公公和婆婆,正在茄子地里忙活。
想到公公婆婆六十多岁了,两个人都是一身的毛病,还在地里忙活,她不由得鼻子一酸,差点流泪。
也就是十来分钟的路程,就到了村长家。村长家是一幢气气派派的两层小洋楼,上下都是4间。楼房外是一个挺大的院子,停放着几辆拖拉机、摩托车,还有一辆面包车。铁栅栏做的两扇高大的院子大门,仿佛欢迎每一个人进来。
凤英走进敞开的一楼客厅时,看到里面空荡荡的。她心里想:这当村长的真会享受啊!九点多了,太阳都照到屁股上了还在睡觉啊!
她扯着脖子大声喊:“村长,在家吗?”
楼上传来了村长的声音:“在哩,在堂屋里先坐会,我过会下来。”
十几分钟后,村长上穿一件黑色毛衣,下穿一件青色休闲裤,踢嗒着一双红色棉拖鞋,慢悠悠地下了楼。
风英连忙站起身,欠着身子满脸堆笑着说:“村长,我们家秋生让我看看您!他现在戒烟戒酒了,这些烟酒放在家里也没用!”说完,把手里的一包烟酒顺手放到了茶几上。
村长一看到凤英,双眼就放光了:她腰肢细,脸蛋还像个桃子般红润、细嫩……他的内心像被人挠痒痒一样心急火燎的,恨不得立马抱着凤英亲一口。但他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这种事就像蒸包子一样急不得。因此,他干咳了一声,咽了一口唾沫,才笑嘻嘻地说:“我说凤英啊,你可真是稀客啊,平时抬轿子接都接不到,今天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啊?有事你吭个声,能帮的忙,咱当表哥的一定帮!”
看着村长这么直爽、亲切,凤英那颗像悬着石头一样的心放下了。她一五一十地诉说了家里的处境,并提出申请困难户的请求。
在她说话的当儿,村长的手也没闲着,他把右手搭着她的肩上,几根指头像几只小泥鳅一样,不停地拱来拱去。
她骤然打个激灵,肩膀一缩。她想伸出手推掉他的手,可是又不敢。要知道,能不能当上困难户,全靠村长点个头啊!
“这点芝麻大的事啊!好办,待会我写个材料,盖上公章,就行了!”村长边说边加大了进攻力度,把整个右胳膊都搭在了她的肩上,下面的左手捉住她的小手,轻柔地摩挲着。
“不要啊!村长,我们还是亲戚!”凤英连忙闪在一边,又气又急地说。准确点说,秋生的妈是村长舅舅的妹妹。是那种拐弯抹角的远亲!在村长没当村长前,她和秋生都喊他老表。自从他当了村长后,他们都不敢喊了。秋生有一回喊了一声老表,村长不仅没回声,反而用他的眼晴像剜野菜的小铲子一样,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村长的表情立马晴转多云了,他点了一根烟,重重地咳了一声,双手背后,挺胸凸肚,用沉稳有力、一字一顿的声音说:“你们家的困难,组织上会考虑的。这礼物你先拿回去,咱们公事公办,你回家等候通知吧!”说完,也不等凤英回话,就踢嗒着拖鞋上了楼!
凤英知道没戏了。她傻傻地站了一会,就拎上茶几上的那包烟酒,向外走去。她觉得这一包烟酒至少值两百多元,不能便宜了这个不是人的村长。
凤英漫无目的地走了十几分钟后,终于做出决定,再一次厚着脸皮,去找他那在镇法庭当副庭长的堂兄。堂兄大她三岁,之前已经帮过他们几次忙了,上次秋生住院还向他借了5000元没还,现在又要去麻烦别人,真不好意思!不过,这次不是去借钱,而是托他帮忙,办理个“困难户”。以堂兄的能力,帮这个忙应该问题不大的。
她足足走了半个小时,终于来到了镇上的法庭,找到了穿着笔挺制服、仪表堂堂的堂兄。此时,已经是吃中午饭的时候。堂兄并没有带她回家,而是带她来到一家小餐馆,点了几个家常菜,然后边吃边聊。
这女人啊!一聊到伤心事就会哭。刚开始眼泪像珍珠一样一颗一颗的,哭着哭着一颗颗珍珠就连成了一条小溪流,凤英一边哭一边说,那哭声仿佛悲伤的音乐般让人心里瘆得慌,弄的堂兄不停地唉声叹气。
堂兄点燃一支烟,缓缓地说:“凤英啊!你这点芝麻大的小事好办!村长他一天到晚瞎胡闹,求我办的事多着呢!我只需要给他打个电话,他就会立马给你办好!问题是,他帮完忙之后就会立马求我再给他帮忙。我欠他一个人情,不帮忙又不像话……这就有点麻烦了!”他说完,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凤英听后,原本光亮的眼睛忽地暗了下来,仿佛一对点亮的蜡烛,被人一口气吹灭了似的。她万万没有料到官场上的事竟然如此复杂,硬生生地把一件简单的事弄得扑朔迷离!
“这样吧!我给你想想别的法子吧!我们法庭前些日子扣押了一批欠账不还的麻木车(三轮摩托车),都是全新的,市场价三千多呢。我帮你弄一辆出来,你以后就开麻木车拉客吧,也能挣点钱!”
凤英愣了一会,说:“这是公家的东西,咱不能白要!”
堂兄拍着胸脯说:“什么公家私家的,我们法庭每年也有扶贫任务,我把你们家做为我们法庭的一个扶贫点就行了!”
凤英又抾怯地说:“我不会开麻木车啊!”
堂兄瞪了她一眼,说:“不会开学啊!人都是逼出来!”
这个“逼”字,深深地击中了凤英的内心。她犹豫再三,末了点了头。
当天下午,堂兄就从法庭大院里开出来一辆麻木车,然后,带着她来到一个空旷的大晒场,足足学了一下午。
这之后,镇上就有了一个开麻木车的漂亮嫂子。那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开麻木车的人很少,几乎每天都能挣上一两百元。
又过了三个多月,秋生的腿已经完全好了。他们夫妻俩轮换着开,日子就慢慢好起来了。
他们凑够了5000元后,又购买了一大包礼品,专程去堂兄家还钱、答谢。
饭桌上,堂兄趁着酒劲说了一个秘密:“上次送你的麻木车,并不是以权谋私,侵占公物。而是我自个儿掏的腰包。法庭有明文规定:对于扣押物品,有权利拍卖!”他边说边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粉红色的收据,让他们看,上面写着:“法庭处理三轮麻木车一辆,金额1800元。”
凤英和秋生连忙表态:我们还您1800元!
可堂兄却哈哈一笑:“不用还啦!咱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上次你住院我借给了你们5000元,借的就是借的,该还。这辆麻木车是我送你们的,送的就是送的,不存在还不还!”
凤英和秋生一时间感动得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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