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枣花香/杨璐
文/杨璐
故乡的老院子里种着四棵枣树,结出的枣子却不同,母亲称之为:小枣,酸枣,紫枣,婆枣。具体按什么分的,科种如何,我没有研究过,姑且就这样称呼吧。这几棵枣树都是在我还没出生时,姥姥给移栽过来的。姥姥特别喜欢枣树,对枣子钟爱无比。
我记事的时候,那几棵枣树有茶杯口那么粗的,有碗口粗的,越粗的树干树皮越粗糙,一道道皱纹更深更大……春天,种树的时节,姥姥会嘱咐母亲把几棵枣树都浇上水,甚至还会在树旁挖坑埋上大粪。小时候只觉得浇水好玩儿,但对于挖坑埋粪这事很不乐意:给树弄上这臭烘烘的东西,结出的枣子还能吃么?正做针线活的姥姥听了笑着说:“妮儿,没有大粪臭,哪来五谷香?树也得吃饭啊!”
等到柳树杨树榆树都长叶了,那几棵枣树黑黢黢的虬枝上,还是无动于衷,只等到杨花落尽,柳叶满枝,杏花凋谢,桃花绽开……枣树到四月中下旬才慵懒的钻出一个一个小箭头样的叶芽,但过不多久,一个个叶芽伸长长大,长成了一支支带着片片绿叶子的枝条,椭圆形叶片油亮闪光,都像打了一层腊。几场春雨催生繁华,枣树借着春风春雨吐芽钻叶,过不多久已经满树挂绿了!
五六月份,小院里几棵枣树枝繁叶茂间,密密匝匝的长满了鹅黄色的小花蕾,没有大花朵,也没有妖娆的瓣,只是米粒状的,与叶子连在一起,平淡无奇,不仔细看极易被忽略,仔细看时,会发现那一粒粒鼓胀的米粒般小花蕾,质感很强,散发着玉石一般的光泽。过不几天花蕾绽开,一串串鹅黄挂满枝叶,花很小,然而那种香气却是不容忽视的,浓郁的芳香浸满了整个小院,还飘满了整条胡同……于是树上蜂飞蝶舞,嗡嗡嘤嘤,好不热闹!我又怕蜂蝶咬坏了枣花,姥姥却说:“妮儿,蜜蜂是在采枣花蜜呢。蜂蝶给枣花授粉呀。”
虽然不懂,但姥姥的话,肯定没错!
不久簌簌的枣花随暖风飘落,沾上头发,香满衣衫,落满小院。似是给地面铺了一层薄花纱,又似给沙土地做了个精工刺绣!我们就在树下一边接着落花,一边喊着:下雨喽,香香的枣花雨哦……姥姥那慈祥的脸上就带着温润地笑。
渐渐地,树上长出了一个一个绿色的小豆豆,过些天变成绿玛瑙,泛着光,透着亮。我于是就盼着枣子长大,实在忍不住也摘一个尝尝,却是没有一点甜味,黏黏糊糊涩涩的。姥姥说:“妮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得学会等啊!” 于是等着,盼着,送走暑热,迎来了秋凉。
“七月十五捡枣,八月十五打枣。”进入捡枣时节,我们姐弟几个就再也等不得了,猪圈旁那一棵是酸枣树,我就蹬着石碾,爬到猪圈顶棚上,一颗一颗捡着泛红的枣子摘下来,来不及去洗,用衣襟擦擦就咬,一口下去,酸酸甜甜,唇齿留香,真是我童年最好吃的水果,也是我小时候唯一的水果。弟弟则猴子一样抱住东房旁边的那棵小枣树,蹭蹭爬上去,站在树的枝桠间,摘着吃,有时候爬的更高,站在东房屋顶上,摘高处的一串一串红玛瑙一样的小枣……姥姥知道了就一遍一遍嘱咐:“别站那么高,当心摔下来啊。”“妮儿,看着树上的刺你别扎着手呢。”
紫枣和婆枣,没有小枣和酸枣那么脆,而且没有那么多汁水,我们是不喜欢摘的,那两颗树上的枣子个个饱满挨挨挤挤挂满了枝条,压弯了枣树……姥姥总是让母亲把那些枣子晒干,平时用来蒸枣子窝头,只有过年时才给我们蒸白面花糕。咬一口,花糕的甜香就会快乐我们一个春节。
然而等待的时光总是那么漫长!
终于等到八月份了!几天前定好的打枣日子,我们姐弟几个一大早就欢天喜地满院跑过来跑过去,把小院打扫干净,你扫一遍,我再扫一遍,直到我们都认为干净了,还不放心,把母亲炕单子拽下来铺在树下……摆好篮子,盆子。
全部准备妥当,我们郑重地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满树的枣子,兴奋喜悦再也抑制不住。催促着母亲,母亲一竿子打下去,噼啪噼啪,哗哗啦啦,枣子如玛瑙玉石从天而落,我和姐姐,弟弟,喊着叫着,跳着欢呼着,捡拾着颗颗宝贝,放入篮子里、盆子里。
我捡几颗最红最亮的枣子给姥姥,姥姥笑呵呵地说:“妮儿,你们吃吧,姥姥不吃。”那么喜欢枣子的姥姥居然不吃这么脆甜的美味?姥姥把枣子分成几类,有拿去卖的,有留下给我们吃的,有需要晒干的,有需要蒸熟的……最后,姥姥把一些小红枣清洗干净,晒干表面,又全部在酒里滚过,一颗一颗宝贝一样装在几个小罐里,再倒上一些酒,密封起来。姥姥说:“这是醉枣,冬天吃比鲜枣还好吃。”醉枣是什么味道?要等到冬天才可以吃吗?又要等!于是就天天盼着过冬天,等啊,盼啊……秋风来了,北风到了,雪花飘了,运河结冰了……
姥姥启开一罐,倒在碗里,一粒粒醉枣鲜红饱胀,闪亮晶莹,散发着酒香。我们来不及拿筷子,用手抓几颗塞到嘴里,外皮有点脆,枣肉好甜啊!姥姥看着我们的吃相,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堆积的枣花儿,可是姥姥只是看我们吃,自己却极少吃,偶尔我塞到姥姥嘴里一颗,姥姥一边吃一边会说:“真甜啊,我妮儿会疼人喽。” 隔一段时间姥姥就会打开一小罐儿,到春节,最后一罐醉枣被打开时,全家分享着甜蜜和快乐,这唯一的水果却点染着童年春节的幸福和美好。
渐渐地我们姐弟都长大了,外出上学了,姥姥也很少再住我们家了,院子里的枣树也长成老树,是怪罪我们的冷落吗?那几棵枣树不再结出累累硕果,每年只稀稀落落地挂几棵枣子。终于在翻盖房子那年,父亲把枣树全锯掉做成了几个菜板。
没有了孩童时打枣的热情与乐趣,但每年我们都会吃到姥姥送来的鲜枣、干枣、醉枣……尽管生活好了,水果干果品种多了,但是总感觉“姥姥牌”的枣子是最甜美的。
某年春节,姥姥把精心制作的醉枣又给我吃,给我儿子吃,“妮儿,你尝尝好吃不?多吃几个。”5岁的儿子听了,笑得喘不上气,大叫:“老姥姥喊妈妈‘妮儿’,哈哈‘妮儿’,我妈妈都这么大了,都当妈妈了,老姥姥还叫我妈妈‘妮儿’,老姥姥不知道妈妈名字吗?哈哈哈哈……” 我告诉儿子,不管妈妈长多大,在姥姥心里永远是“孩子,是她的‘妮儿’”。姥姥听了,枣树皮一样皱巴巴的脸上洋溢着春光,没牙的嘴巴笑得合不拢……
沧海桑田,再也不见家乡的老院子,再也不见童年的枣树,再也吃不到姥姥的醉枣……总在枣花飘香季的夜晚,梦到小时候的老院子,又看见密密丛丛的鹅黄枣花挂上枝头,簌簌枣花落满衣衫,香气馥郁浸染梦境,恍惚间似又听到姥姥悠长的呼唤“妮儿——”
枕已湿……
经典回眸(点击链接可阅读)
千年运河一直奔腾着她青春活力的浪花,《运河儿女》是我们共同的精神家园。
今天文章:
1、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伴夜游/余国煌
2、梦里枣花香/杨璐
3、【公告】来吧,运河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