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金泉:老宅(27)|小说
文/南金泉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七十九
第二天一早。
洪敏起床,洗漱完毕,泡好一壶茶水,才到卧室把刘老师叫醒。
刘加明到了厨间,瞧见洪敏一个人忙得满头是汗。问道:“今天到哪?别忘了昨晚上答应我的事。”他看洪敏自管自己手头上的活计,吭都不吭一声,又补道:“老宅的品字型图样。知道么?”
洪敏把锅里的食物摊开,然后,双手同时翻拌。这是一种很细很细的米粉丝,是南方人的常用食品。尤其是拌炒粉丝,特别讲究师傅的手工技巧,外行人一般不敢站灶台,不小心就会炒成米粉团,闹出笑话。刘加明最喜欢吃,是去年在洪敏的别墅里尝过,掌勺子是阿菊。今天,看洪敏这般认真与专注,想必技艺还算可以吧,要不然他是不会选择早餐这么一个中国人家庭普通采用外买的方式解决的习惯而改变饮食的迫切,从他的专心态度里,一览无遗。果不其然,洪敏的炒粉丝,又香又有嚼劲。虽然,表面看上去油光光,怕吃油腻的人肯定心里有顾虑呀反感什么的。不过,洪敏的搭配蔬菜类,极其考究,圆心菜半生半熟的状态,咬上去丝丝甜味又带有脆口的感觉,让人的胃蕾大开,避讳的忌口念头也就顿时消失;加上清香的油炸香菇丝一搅和,送到舌尖上,早把油光光的米粉丝,当成美食享用了。
刘加明吃完后,满口的香气,表扬他一下。说道:“阿敏,看不出来嘛!大老粗人,还能干出娘儿们的细活?真不敢小瞧你喽!”
洪敏很得意。不过,他也坦诚相见。回道:“这炒粉丝的功夫,阿菊称得上是绝活。不瞒你说,你站在我身后的时候,我是捏着一把汗,生怕搞砸了。现在回想,心里还拔凉拔凉的。刘老师,我还是怯场!”
刘加明一瞅,现成的茶水,便给他沏上一盏,犒劳犒劳他。
“来,犒劳一下。”刘加明把茶盏递给他。
洪敏蛮高兴,连说谢谢。
刘加明,自己斟茶。完了,抬帘瞧他,直白的一句话,说:“图纸拿来。”
洪敏嘿嘿两下,转身从另一张案上,拿过来一摞晒版的图纸,放置他的跟前。此时,刘加明也顾不上品茶了,迅速摊开图纸,一个品字形的大宅院,立马映入眼帘。哇塞!刘加明一瞥,难免心灵受之震撼!如此宏伟的宅院,真是博大精深,堪称绝世无双。如果不是洪敏提供的图片,且又实实在在站在三百年前,古宅的废墟上踌躇,刘加明是搞死不会相信,三百年前的历史遗迹,今天被挖掘出来,重见光日,将寄于重新焕发的那一天,谁敢奢望呢?
“伟大,太伟大!三百年前的能工巧匠,留给世界的奇迹,将永垂不朽!阿敏,难怪我前几天走进东首的废墟沟,往前有一个大坑的水池,方形的,大约边长二十米。你看,原来就在这个品字形宅院的右边口字里。奇迹,奇迹,伟大的奇迹再现!阿敏,下一步怎么打算?”刘加明简直被它迷住了。他问洪敏,作何安排?
洪敏冷静了,他坐下来。是的,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当然有自己的想法。可是,那时当他找到这份旧图片,一阵狂欢喜庆之余,竟然瘫倒于书柜的底下。天哪!这可不是一个小工程的规模。依他这么多年参与企业的基建工程建设的经验来判断,没有几百万投入,如蚍蜉撼大树,动弹不起啊!而如今,他是身无分文的一个落魄者,随时面临举债的一名无产者,一个彻头彻尾的破产企业家。哪来的资本呢?
刘加明把图纸叠好。看洪敏趴在桌子,脖子缩进宽大的棉大衣领子里,猥头猥脑的模样,明白是为了什么。
他坐下,斟上茶,用食指捅一下洪敏肘部,示意他把热茶喝了。
“阿敏,如果开工……有什么争议?”刘加明问他话。
洪敏正伸手端茶,停了下来,回道:“古迹保护……国家有政策。再说,现在都成废墟了,哪有人管这些?我问了相关部分,大家建议我用农村宅基地申报重建。可是,我们家的人口,哪用得上品字形的大宅院呢?这样去申报,肯定通不过。前两天,老先生给我出个主意,开发民宿,加上自费筹建古宅,估计报批能通过。现在,巧妇难成无米之炊,干瞪眼。我也愁眉苦脸!要不是你在……我哪敢动还个邪念?”洪敏说完,泄气了,一头栽在桌面上。
刘加明把他视如童叟,伸手摇一摇他的脑袋,含着笑意,问他:“喂喂喂!大清早,睡什么觉呀睡?”
洪敏没好气的回复:“我能睡着?阿弥陀佛!我,我做梦都是老宅院的影子。”
刘加明希望他抬头看着,使用蛮劲扳他的头,说:“你把精神拿出来好么?有血性,让我瞧瞧!”
洪敏抬起头,闭着双眼,愣头青的样儿。
“装瞎子啊?”刘加明训他。
洪敏故意把眼睛瞪得大大,老顽童的模样。
刘加明呷了一口茶,问:“你搞过工厂的基建,估计这宅院的重建得花多少钱?”
洪敏伸出大拇指和小指,搁在他的视线里,一动不动。随后,说:“要是一年前发现,谁也阻止不了我……可是,我现在恐怕银行里一分钱也贷不到了。那些狐朋狗友见到我躲得远远的,好像我是大瘟神!”他的眼睛红了。
刘加明一横心,掏出手机,不加思索,给天津的兰先生挂电话。
“你好,兰总。”刘加明和天津的兰总一番客套话之后,言归正传。说:“你听我说,别问为什么。我以个人的名义,向你借五百万元。归还的时间,我尽量快些。兄弟,你也知道,写书这玩艺儿,想快不一定快的起来对吗?当然,我是借,一定会还清。你知道我说话算数,咱俩亲兄弟,是嘛?但也得明算账是吧!古话说,路归路桥归桥……”
兰总电话里问:“五百万,你实话实说,得写多少本长篇小说啊?”
刘加明吱吱喔喔。最后,硬着头皮,道:“估摸二十来本,三十本不到的样子。我手艺你也见识……再说,再说一个人不可能老走背运是不是呀?当时你穷光蛋……”
兰总吼道:“开国际玩笑,你写到死也写不完!讹我开心是么?”
刘加明狡辩:“你不知道我是快枪手么?”
兰总在电话里咆哮,道:“你是印刷机!激光排字机好啦……好吧,摊上洪敏不够吗?你们是不是现在看我安坦心里难受,整死我多个同伴?唉!你……怎么不说话啊?给我发几句牢骚就不舒服了吗?兄弟……我这对象知道了,会剥我的皮抽我的筋!知道否?没你这样不要脸……再摊上一个大名鼎鼎的作家,这辈子算是还清了你们前世的冤!好吧!哭,也得给你!给个账号,两个月到款。还有什么指示!洗耳恭听!”
刘加明想不到兰先生这么痛快就允诺下来,迟疑了一会,光发呆着,全然不顾及话筒。直至,兰先生挂断了,他才如梦初醒。对着洪敏,幽默般说:“这小家伙,脾气还不小呢!骂两句值!”话完,哈哈大笑起来。没等洪敏抹干眼泪,刘加明突然站立,喊道:“钓鱼去呀!”
洪敏,这几天没去钓鱼,憋着难受。这回,乍一听,那铆足的劲儿,一下子爆发了。
说实话,刘加明向兰先生借钱,且用写书的钱,赚来还账,那是一个借口。虽然,刘加明知道这是一个骗术,想必稿费去糊弄兰先生,那得猿年马月的一件摩登之事呢,兰先生又不是大笨蛋,难道察觉不出来吗?其实,兰先生早就暗示他了,也有意把自己的投资方向往下面下沉点,可他确实找不到合适的地点,合适的项目,合适的合作方。前段时间,兰先生只是听过柳倩盈聊起娟娟的农业生态建设的话题;恰巧刘加明在女儿山庄那几天。于是,兰先生请刘加明注意一下。这件事,他细致的考察与分析后,俩人又有过电话交集。刘加明的态度很明确,思路很清晰,以女儿山庄和蔬菜生产基地的运营和环境,不适合兰先生的大笔投资。理由很简单,做为资深的风险控制管理人,政策性与法律的障碍,是投资人的硬伤,谁也不敢去碰;其次是公司的团队构架问题;项目才是最后是否符合投资的理念呢。这些,在刘加明的意识里、印记中、判断上,巳然是根深蒂固的框框架架,坚实而牢固,任何力量撼动不了。所以,从投资角度上出发或下结论,兰先生是绝对服从于刘加明的观点和意见。因此,刘加明声称以稿费支付五百万元的借口,与其说是俩人心中的一个心照不宣的契合点,不如坦白的告诉洪敏,这笔钱的来历是老师用命去交换的残酷现实。至于洪敏听懂听不懂,刘加明是不会老土到掉渣的地步去质问。然而,洪敏意识到了,整天话也少了,精神恍惚,注意力集中不起来,老走神;甚至鱼儿上钩,拖着浮标跑了一两米的距离,他还得刘老师提示,喊他才知道收竿。完全是一具空壳的人,魂魄颠沛流离的魍魉。
入夜的时候,洪敏觉得自己很累,躺床上,又不对劲,精力就是那样嚣张跋扈,压根儿没给他半点的安息。那一夜,洪敏是在困顿与煎熬的双重折磨下,睁着眼睛,望着天窗外的星星,直至天空发亮。
太阳西斜,阳光照着阁楼的天窗,洒下柔美的清辉,映射着洪敏的脸庞,散发微微灼热的斑点,他才苏醒过来。惺忪的眼睛,在阳光西斜的映衬里,有股涩涩的痛楚感,剌醒了他的大脑知觉与行为意识。他信手拿起床头边手机,打开一看,坏了!他答应刘加明一道去机场,送送老师的话,却变成了一句谎言!
洪敏匆匆下楼,跑进刘加明的卧室。床上的被褥,叠成整齐的方块,上面压着枕头;床单被人捋平过的痕迹,格外醒目;刘加明搁于靠椅上的背包,消失了……他绝望的抓一把头发,坐在床的一头,追悔莫及。洪敏,拿起平板手机,准备点开刘加明的微信。可是,这股翻滚般骤起的勇气,躲藏于他的眼帘里,再也看不清老师的微信头像在哪儿了?
洪敏哭了一阵,清泪的斑点还挂在那张浮肿的脸上。他走出来,拐进西厢房的书间,一眼看见桌上留下刘加明的一份告辞。
阿敏:
看你睡得好沉,一定是熬夜造成的,不忍心叫醒。我想,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应该。阿威和娟娟送我去机场,没事的。
前几天,我和张可云碰面了。她把你去年托我转交给她的那笔钱,重新交还于我。并撂下话说,如果洪敏不敢收回去,就算白送给我。哼哼,我本来想独食,难得有机会贪污一把。不过,我生性不喜欢钞票,放在我这里感觉罪过累累,还是物归原主妥些。
另外,我准备给女儿的钱,娟娟坚决不收。记得去年你给了我一笔钱,这二十万还你算扯平了,咱俩谁也不再耍赖。
最后,哪天老宅重建竣工时,告一声,我来放鞭炮祝贺你!
刘加明留字。
洪敏放声大哭……
八十
三年后的某天。
傍晚,天津的兰先生给刘加明去了电话。碰巧,刘加明在小阁楼里煮晚饭,正在炒盘辣子鸡丁。厨房设在小阁楼的底层,只有一面有扇窗户,是朝北的方向。恰是秋末,淅淅沥沥的一场大雨裹挟于下午骤降的西北风里,瞒天呼啸;西向的那扇小门,着实开启不了,闩上门,屋里的人也能听得见狂风带着雨点,打在门板上的噼啪声,够怵人呀!
刘加明忙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抽点空闲,把前几天妻子与女儿过来看望他时,捎带来的小子鸡,用辣椒爆炒一下,犒劳犒劳一顿自己。此时,放在楼上桌面里的手机,却响了一遍又一遍,一道催命鬼似的,令听者颇多心急与烦躁滋生。那会儿,刘加明开始手更忙,脚也乱了起来;锅里爆炒的辣椒,一不小心,过了点火候,辣气冲天,且弥漫于阁楼下的小小空间底,顿时辣性的刺激味使他的眼泪汪汪,鼻水如注,呛死了人一般。
上楼后,刘加明赶紧开窗,让空气对流一下,驱散掉满屋子的辣椒刺味。唉!人生的遭遇,有时候想想这样苦逼的日子,过得挺憋屈的。也许他想,也是这样想过,仅仅是一个苦难的念头,在他的脑门上如漆黑之夜的闪电,震撼一下心灵的某方角落!不过,他很少为此悲哀和痛苦。常常是一笑了之,不当是一回事对待;慢慢然养成了习惯性,乐此不疲,觉得属于自己莫大的幸福感,曾经来自于孤独的快乐和痴迷!
北方的秋雨,浸透于阁楼的气流里,尽管氧分的充沛给人许多清新的感觉,让肺部扩张了几倍活力,但也毫无疑问带来窗外的寒风,敲打人的骨骼,冷气仿佛是从身体的骨缝里冒上,给了刘加明一个不小的寒颤。
他重新关上窗户,顺手拉起帘布,把窗棂遮得严严实实。随后,夹一块鸡肉,塞进嘴里慢慢嚼动;感觉的味道不错,又来文人的骚劲,不配点烈酒,是否这活着的趣味就太单调了;人啊!仅仅是把自己的“一口气”保留住,未免有点苟且偷生的意思。所以,他想喝点酒,微微醺态,那才是真人的本质,就像神经病人与哲学家的媾和,谁分的清谁的面貌呢?思想,是深奥的伪装品,每一个人都非常善用,只要不给人性带来毁灭,就没有必要抹杀。
刘加明从写字台的柜子里找出一瓶酒,看年份蛮久,他记得是搬过来的时候,妻子买的,算一算五年的光景。于是,打开瓶盖,嗅一嗅,香气沁人心脾,便倒了一杯;他特殊,这斟酒的古怪举止,好像是计量惹的祸,又像是对自己健康的一种承诺,绝不贪杯的一种宣誓形式。总之,人们无法知道刘加明这样的斟酒用意,非要在杯口上面放一只筷子,待酒液与筷子的底部无缝接触,才罢休。不知道表示什么?也无人质问。或许,他妻子好几次想问他,到底这种心理活动暗示啥呢?然,每每过后,刘加明的脸上,就会有一张童话般的梦靥呈现,妻子也就克制住了。
电话铃响了。他抬额瞅一眼手机,是天津的兰总,便接过来。确实,他挺忙的,嘴里一边含着食物一边接着打来的电话。无奈之下,只有嗯嗯可用呗。
翌日早上,刘加明往北京南站赶路。
高铁到了天津,他翘首以待,巴不得兰先生的影子从空中飘过来。可见,一日不见君如隔三秋!他俩是多少个“日”没见?如周涵说的是数不完的秋啊!
“几年不见了,好像年轻了吗?”见上兰先生,刘加明仔细看他,觉得岁月没改变他的容颜,还是北京分手时的那个模样。
兰先生笑笑,无语。接着把行李箱放置架上,坐在刘加明的邻座。
“你没觉得自己老了吗?告诉你一句不好听的话,如果是在天津的大街遇上,我真认不出来你。没什么毛病藏着不告人吧?”兰先生贴着刘加明的耳朵说话,像在咒他。
他一听,火冒三丈。压低嗓子,道:“怎么说话呢?一见面就咒我不死,算不算好兄弟啊?不过,告诉你,我身体棒的很。每礼拜,我妻子都会一两次躲着我。信吗?”
兰先生不信,瞧他那张蜡黄蜡黄的脸,一点儿血性血气也没,哪来的这么大口气?于是,有意测试测试他,问道:“不信。要么,咱俩打了赌行么?”
刘加明喜欢赌博,什么棋盘下注,扑克牌十三张对垒,还有麻将,他都会。虽然不是十分精湛,但从来没输过票子是真。首先,他对这件事有浓厚的兴趣,其次是朋友间的往来,了解对方的性情与技艺,自信方面特好。所以,兰先生跟他赌,他历来是不屑的。他回道:“赌什么?”
“一块钢币”兰先生说。
刘加明白他一眼,答道:“回家跟你媳妇床上赌差不多,太瞧不起我!”
“你,你……贼心不死,还想着过去的美,年年赢钱啊?没门了。我,我现在听老婆话了,不跟你赌大的。”兰先生咬着牙,近乎于切齿般说道。
刘加明乐了,在他耳边咕噜着:“我现在穷光蛋了,也赌不起。”
兰先生尴尬一下,说:“嫂子管你了?”
“得还账啊?”
这话,兰先生听了很不舒服。质问他,道:“谁逼你呀?你别拿我开心好吗?别……别涮我啦!想想,你好意思说嘛,三年了,还我多少呢?三年一共十万块,捡破烂比你强……算了,我没打你还钱的主意。告诉你,这十万块钱……我给嫂夫人了,不信自己问去,啊!”
“我早知道。”刘加明说:“路归路,桥归桥。不然传出去,人家说我刘某人借钱不认账是么?”
兰先生没好气的瞅他一眼,回道:“你英雄好汉,我狗熊。行么?真是的,无理……无药可救!无药可救!”
刘加明得意了。瞧他生气的样子,挺可爱的,便伸手扳一扳兰先生的肩膀。说:“这几年,在天津憋着难受否?”
兰先生叹息,道:“没有告诉你,病了。”
刘加明愕然,说:“怎么没……”
兰先生看他,道:“心病,闲着没事干的病。这点……我知道。可是,我对象那个……不依不饶呀!找专家,天天体检……你说,我这个年纪的人,多少会有点那个……另件磨损吧;再没有,个把罗丝钉罗丝帽松松动的什么……是嘛?很正常嘛。对健康,应该没有大问题。结果……不说了不说了。还是你好,四处走走,散散心,没什么郁闷的事。吃饭嘛香,身体毛病少。是吗!”
刘加明一闻,明白了,便说:“你哪算什么毛病?娇气养的,活该!自己没事找事。北京,上门宣传,免费体检,多如牛毛。兰总,我现在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个社会上总有一些人不讲职业操守……”
兰先生拍拍他,说:“算了算了,公共场所议论纷纷不好。”
兰先生阻止住刘加明的牢骚。确实,刘加明有时候是想不通,一个小小的正常感冒发烧,非要往三甲医院里挤,非要找专家门诊,非要挂一袋消炎剂点滴药水,啥意思呢?
刘加明一想到这些破事就烦恼。索性不看省心,干脆闭上眼睛,好像不看不烦恼。
兰先生很痴情,瞧瞧他,这么多年不曾谋面,好不容易碰上,唠唠嗑啥的多好啊?便摇一摇他,问:“昨晚没睡好觉?”
刘加明爱理不睬的样儿,说:“昨晚上睡得最香。刚脱稿子啦,心情好呐,难得喝一杯酒。嘿,睡得像死猪似的!"
“问你件事。”歇会儿,兰先生说。
“说吧,什么事?”
兰先生挪一下坐姿,问:“你说这个净水器市场,怎么去做得更好更大些?”
“你不就是生产净水器的老板吗?喂喂喂,这话呀?比喻说你家的孩子,你不了解他的个性什么的怎样去教育督导?”
兰先生急了,道:“说什么?那是两回事。”
“哦,你是咨询我呢?还是找我帮你解决问题?”
兰先生疑惑,问道:“两者区别大吗?”
“当然。咨询要去做市场调研。解决问题嘛,你详细把信息告诉我,我帮你克服这里面的困难呀,或者找出问题症结在哪就好了。不过,现在不行。我怎么?刚刚眯上一会就想睡觉啦。得,你歇歇,让我睡会。”
兰先生无奈,摇摇头,只好作罢。
时间过得真快,六七个小时的车程,便到了洪敏的家乡。
阿威开车来接他们。小伙子,现在变的机灵了,一见面就问累不累呢?刘加明这一觉,差不多睡到了终站,累不累是次要的,肚子饿了倒是紧迫的很。兰先生嘛,出门少,坐车之后,觉得浑身没劲,懒洋洋的样子。唯独久坐着,消化不良的迹象明显,肚子鼓胀胀的感觉,让他有点难受,又不便于好意思启齿。
他们坐上阿威的车子,一路趋行。
刘加明对兰先生问道:“兰总,可把你饿坏了吧?”
兰先生是个憨厚的人,知道刘加明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好兄弟呀,成全他,撒了一把谎。道:“你想,找个地方吃点呗!”
刘加明高兴坏了,拍一拍他的肩,竖起大拇指赞一个。然后,对阿威说:“阿威,这是天津兰总。叫兰叔。”
阿威叫他一声兰叔,热情洋溢。
兰先生突然间意识到这年轻人是刘加明的女婿,便和他亲热了起来。这一路上,阿威和兰叔又说又笑,特别有投缘。刘加明只有听的份,甚至插句话的空隙也没有,纯粹一个尊敬的客人,只剩下高贵的肢体与无奈的旁观。
小车沿着溪河边的马路驰去。这时候,阿威才告诉刘加明,说:“爸,小镇这三年大变样了。下游水坝一拦,原来这条溪涧变成河道,直通三个乡六十几个村庄,小镇真的是在一夜之间成了中心腹地。如今,汽车站巳建好,水路码头正准备着,加上几条主干道通车,小镇的规模一下子扩大了几倍,想都没想到这么快速发展起来。”
阿威一介绍,刘加明全神贯注于车窗外的景色。是的,小镇的面貌,翻天覆地的改变了,让他那份昔日里的记忆开始模糊。目视端,路边的大厦,一幢幢拔地而起,城市的雏形巳然初具规模,一派兴旺的景象。
突然,阿威的车子停在河埠的坪地上。下了车,左手是宽阔的河面,河水在夕辉的映射下,一波波水涛粼粼;右手是一座古色古香的青灰色宅院,门第宛如古代的城楼,筑四个飞檐,高高翘起来,剌破天际,分外雄伟。飞檐沟臂的底下,一排排铜色的风铃,在夕阳映衬之下,闪着道道金光,耀眼无比。刘加明垂帘间,一阵清风拂面而过,随之,风铃的叮当声,从空中优雅飘来。霎时,响彻耳房。
八十一
好气派的一座古宅。
刘加明趋前,抬头看一眼门楣上的匾额,硕大而苍劲的两个字《老宅》,格外震撼人心。
兰先生走近他,道:“老刘,这几个字挺像你的硬笔字写的神韵。”
刘加明不以为然,回道:“上面《老宅》,看清楚是毛笔字,硬笔字写不出来这个模样。”
兰先生瞅着瞅着,想罢,也对呀,硬笔字哪能写出毛笔字的楷书?便沉言。
此时,洪敏正从上间的厅堂里走出来,几十米远的地方就招着手示意,并快步往门口走。
兰先生先见到他,俩人握手言欢。看得出来这次兰总的造访,对洪敏心理上精神上都是莫大的支持和鼓舞。洪敏趋近老师跟前,见他一直昂着头颅观看门楣上的壁画。便说:“刘老师,看出点什么吗?”
刘加明被之一震。垂帘,笑道:“阿敏,说你聪明,绝不会笨蛋!”
兰先生听后,大为不快,接道:“老刘,你干脆说他机智伶俐多好呢,干嘛造势?文人,迂腐迂腐!”洪敏闻之,一言不发。
刘加明笑一笑,点一下洪敏,笑而不言。
洪敏见刘老师诡异的神情,朝他竖起大拇指,俩人一个对视,心照不宣。随后,哈哈笑了起来。这情景,兰先生不知何故?站在旁边瞧着,不入伙,实在别扭,很不舒服。
洪敏问兰总,道:“兰总,你看出来了吗?”
兰先生一看,猜也猜得到,就在《老宅》这字上的问题。于是,故意逗刘加明,道:“老刘,拿了好处还卖乖?”
这话,刘加明大概没听见。所以,他没回复兰先生。反而,转过来脸儿,对洪敏说:“介绍介绍大宅院!你可是当今的刘文彩,很了不起呀!”刘加明这句话,把他说的脸红红的。
洪敏一下子结巴了,不会表达。
刘加明瞧这阵势,知道是兰先生在场,自己的话戳到洪敏的“软肋”上。因此,这个场合只好自己去烘托和维护。随之,他左右双手搭着兰先生和洪敏的肩,踏入拱门,往品字形的老宅大院里走。
刘加明说:“阿敏,大宅院的图纸,我只看过一眼。今天,我来考考自己的记忆力如何?”
洪敏没有反对。兰总,抬帘瞧他,又转向洪敏,不知道刘加明搞些什么明唐,不予置评。
刘加明继续说:“这个宅院的中轴线,由大门的正中点,穿过二十米长的上间道坦,也可以称之为品字形宅院的第一口天井,长四十五米,宽二十米,中轴线正好是二十二点五米,直至前方廊道的后门,整个长度一百零七米。中轴线两边对称,分东西两厢,各个厢房有廊桥与廊坊的设置,浑然一体,讲究精致,形状各异,互相呼应,给人视觉上的美欲与心灵上的臆想,呼之欲出。这正是现代人对传统文明最渴望的地方,它不仅陶冶人们的追思,深刻古文化的文明记忆。而且,更重要的是,了解和催发大家对历史的重温,需要理智的判断和认识。我们的祖先曾经创造东方辉煌岁月的见证与古文明之遗物,傲娇世界,故而当之无愧。这份骄傲证实中国几千年来的人类进步与发展的意思在于,中国人是文明的缔造者和维护者,也是热爱和平的坚定者!
“噢!我的热血要沸腾了……
“言犹未尽,言犹未尽啊!感慨感慨!说回来,我们站的……就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叫,上间道坦。天哪,这个名称说道有点拗口。上间道坦的两边叫披舍,传统的意思称呼叫做偏房吧,按房子的大门朝向方位肯定为称号。譬如,这门座西朝东,叫西披舍;那门座东朝西,叫东披舍。上间道坦的正门大堂,叫做上间正堂,必须在中轴线上,左右长度均衡。两边往东西延伸的回廊,俗称屋檐下的坎肩,文化人却喜欢称之为廊桥。当然,楼上这样叫,再恰当不过了。上间正堂的两端叫东堂屋与西堂屋之分,再往边缘过去,凡是独立的开门地方,都有其名称的叫法,从不混淆。沿着中轴线穿过正堂,就是咱们现在站的地方,应该叫廊道。你们看,这屏风背后的通道,叫回廊,正好与大宅院的外围连接起来,采光与通风作用,十分明显,这是古人设置的绝妙之处。出了正堂的廊道往前,两边各有一个天井对峙的地方,称作廊榭。古人很喜欢把后院建成假山水榭,以示优雅。这里南方人,也习惯称之为走廊,意思差不多,都是廊的概念,上面有遮盖的东西,底下有规则行走的路径,笼统说法并不可笑。往前走,到了品字形大宅院的底部,一扇朝南的大门,一般的生活琐事或者杂物进进出出,通常是以这个后门为通道。品形下面的两个口字型天井是,这大宅院始终按照品形的结构延伸和建造,正是它的伟大创举之要素强调的规则。同样,这里也是按属地朝向分辩,这边西后屋,那边东后屋。每个后屋的构架,各有独立的厢房,厢房有厅堂。其实,古代人的大宅院,起源于一个家族的发展历程,子子孙孙以大宅院为高地或者说据点。然后,往宅院的两侧扩展,形成一个世族。这就是中国人祖先传统的子嗣观念,香火传代,唇齿相依,休戚与共,大中华最具魅力与活力的社会细胞之一。总之,住在大宅院里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名分、辈分和阶级,无须造反,分得很详细。即使大爷是襁褓中的小婴儿,碰上了也得磕头请安祈福!这是辈分讲究,人的规矩礼仪,孝悌观很强大。这些,尽管是儒术那一套的制度,却也是人性遵循的大道。
“大宅院的构建思维是缜密严谨。最有趣的地方,住在里面的人,有谁喊他,只要报出大宅院的哪个厢房或称呼,找他的人,自然而然知道怎么走了。不过,也带来封建的压迫与摧残,尤其是男尊女卑的时代,女性在这里是永远没有发言权!这就是传统文化留存下来的糟粕与精髓之区分。通过这座大宅院的存续、繁衍、滌荡和荣辱与共,彰显古老的元素,积淀历史的精华,拓宽人类的脉络。这些共识,随着文明的进步,有荣有枯,逐渐开化。而传统的继承一旦丢失了,就无从谈起。
“阿敏,我建议你深挖当地人的民俗遗志。譬如,客房摒弃那些阿拉伯数字的写法,也不用VIP什么空泛的概念,或者其它高大帅的名句。实实在在的收集一番,采纳大宅院的古老经世之道,编制客房的俗称。这样,客人既觉得好奇又新鲜,关键还会知晓一点传统的世俗知性,尤其是本地区的风俗文化,增添历史的神秘感,与古老的文明,没有冲突,甚至有裨益之所在!也是你做旅游的一张亮丽名胜片啊。”刘加明见西后屋天井底,摆一张茶几,便问洪敏,说:“天井里那茶,是不是给我们预备的?”他,真的渴了。
洪敏慌了。他也不知道天井里这张茶几,谁摆上的?这时,阿威提着茶壶和开水瓶,从西后屋的北厢房厅堂里出来。窥见他们时,喊了起来,叫大家先歇会儿,喝杯茶,清凉清凉。刘加明和兰先生,此刻,才彻底意识到原来这么热身的原因是,穿着北方来的厚衣服,却呼吸着南方的暖气流,怎么不浑身燥的慌呢?于是,赶紧脱去外衣,解开衣领钮扣,用手扇点风儿,让自己的体温降至舒适的程度。
一会儿,阿菊和娟娟赶到。
阿威主动向兰先生介绍起来。阿菊的目光始终不敢正视刘加明,这给了他一点局促的感觉。好在她手里拎着一大袋食材,刘加明便有了搭讪的藉口。
“阿菊,你拎着什么?”刘加明终于开口了。
阿菊朝着他,低眉,回道:“晚上,很不巧,酒舍里的包厢忘了打招呼。刚才去问,全订出去了。他们说退订一间吧!我自作主张,配点菜来,厨师过来做,也是一样。不好意思!”
刘加明直摆手,回道:“这三年来,我的厨艺大有进步,厨师过来就免了。”
阿菊更窘,忙道:“这怎么行呢?”
娟娟很聪明,接道:“婶婶,自家人,可以。”转过头来,对刘加明要求起来,说,“爸,我做你下手行么?”
刘加明乐了,夸口。道:“我的女儿,怕过啥呢?”
刘加明这话,把在座的人逗乐了。
于是,阿菊与娟娟结伴,上西后屋的西厢房去。洪敏见老师这么开心,几乎是难得的一次,便凑过去,贴着刘加明的耳朵,说:“刘老师,西厢房,我舍不得改动,还是原模原样放置。我不忍心……留着念想。”
刘加明一闻,百感交集。
(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于网络)
《作家荟》微信号stzx1234567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