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虎毒不食子,贾赦却为了五千两卖女儿,这是真的吗?

贾赦这个人物,无论是在书里书外,都很不讨喜。

在书里,母亲不喜欢她,妻子怕他多过爱他,儿子媳妇也都不怎么尊敬他,下人们也对他诸多非议。

在书外,读者憎恶他,因为他协同贾雨村谋害石呆子,也因为他年纪一大把还想强纳美少女鸳鸯,更因为他把女儿迎春嫁给了家暴男孙绍祖,而且是为了五千两银子,相当于卖女儿了。

读书贵在客观,而红楼的可贵之处,就是不会让一个坏人坏到底。相对来说,贾赦算得上贾府的坏男人,但说他坏到为了五千两卖女儿,却是冤枉了他。

贾赦用五千两卖女儿的说法,来自迎春的讲述:

迎春方哭哭啼啼的,在王夫人房中诉委曲,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又说老爷曾收着他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他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买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强压我的头,晚了一辈,不该作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

迎春所说,其实也是转述,这些话是孙绍祖的原创。

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是需要我们去辨识真假的。不能别人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尤其是说这话的人本身有人品问题的时候,更要用心去辨析。

迎春偏听偏信,有几方面的原因:一是她没有读者这样的上帝视角;二是她与父亲贾赦的感情淡薄,并不真正了解父亲的为人;三是迎春本就是个没什么独立见解的人。

但是,对于我们这些拥有上帝视角的读者来说,不应该仅仅从这段话里的信息就得出结论。因为,作者曹雪芹先生已经告诉了我们,孙绍祖的说法不可信,其证据有两处:

贾赦选择孙绍祖当女婿,是基于他的价值观,认为孙绍祖是良婿。

贾赦为什么要选择把迎春嫁给孙绍祖?第七十八回交代得很清楚:“贾赦见是世交之孙,且人品家当都相称合,遂青目择为东床娇婿。

注意,这不是贾赦说的,而是作者以第三人称叙述的。作为一个父亲,他对为女儿选择婚配对象,也有自己的考量,“世交”,“人品家当”等

在理解贾赦的考量标准之前,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贾赦的价值观。作为荣国府第三代接班人,贾赦以武将之后为荣,不屑于像贾政那样寒窗苦读做文人。这一点,在第七十五回他夸贾环时有所体现:

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荧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

再看孙绍祖的具体情况:

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亦系世交。如今孙家只有一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此人名唤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现在兵部候缺题升。

同是行武出身,贾府早已放弃了武职,孙家却一直承袭着武将之风。可以说,贾赦对孙绍祖的满意程度,甚至胜过了对儿子贾琏。贾琏是文不成武不就,已经毫无先祖之风。孙绍祖不但和贾琏一样“应酬权变”,还是一支武坛中的潜力股,“现在兵部候缺题升”。正因为孙绍祖的家世和个人情况都非常符合贾赦的价值观,所以“青目择为东床娇婿”,这与孙绍祖所说的五千两银子毫无关系。

至于贾母和贾政都不满意这场婚事,也是因为贾母和贾政历来都与贾赦的价值观不一致。

这就是所谓甲之怡糖乙之砒霜,贾母贾政满意的,贾赦未必满意,同样,贾赦满意的,贾母贾政也不满意。

我们可以批判贾赦的价值观有问题,却不能否认他的价值观,更不能因为孙绍祖的一句话,就全盘否认贾赦作为父亲为女儿择婿的良苦用心。

孙绍祖是“中山狼”,其特点就是忘恩负义、反咬一口。

前面所分析的,是从贾赦择婿的角度,这是作者明写出来的。下面,我们再从孙绍祖的人品角度来分析,看看他说的话是否可信。

在迎春的判词里,作者没有像另十一钗的判词那样重点写她们的个性特点,而是专门写她的结局,以及造成这种结局的直接原因:被忘恩负义的“中山狼”家暴致死

后面忽见画着个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其书云: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从画面到判词,突出的都是“中山狼”之恶。

中山狼”的典故出自《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好心的东郭先生救了受伤的狼,帮助狼逃脱了猎人的追捕,但狼却忘恩负义,对恩人反咬一口,把东郭先生吃掉了。

作者把孙绍祖比做“中山狼”,其用意就是形容他忘恩负义、反咬一口。

书中写明,孙家当初能发迹,得益于贾府的提携:“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

子系中山狼”,孙绍祖就是一条“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一旦得志,就无比猖狂,甚至做出忘恩负义、反咬一口的事来。

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强压我的头,晚了一辈,不该作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

明明是他的先祖“希慕荣、宁之势”,他却反说是“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就从他这种颠倒黑白的说法,可证明“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买给我的”同样不可信,不过是为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的无耻行为找借口而已。

综上可知,贾赦为五千两银子卖女儿的说法不能信,贾赦虽然算是贾府子弟中反面人物的代表,但还没坏到拿女儿卖钱的地步

真正坏的人,是忘恩负义的“中山狼”孙绍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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