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红楼 | 向王夫人进言,花袭人的职场智慧
花袭人,贾氏集团董事长贾母秘书团成员之一,因“心地纯良,克尽职任”,受董事长指派,调到集团少公子宝玉身边任贴身秘书。这袭人“有些痴处:服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
这样的员工还真是少见,只对直接领导死心踏地,因此“宝玉性情乖僻,每每规谏宝玉,宝玉不听,心中着实忧郁”。少公子不务正业,作为贴身秘书,也只能想办法劝,但又劝不听,怎么办呢?这就成了一块心病,毕竟她是“克尽职任”之人。
宝玉虽然不务正业,但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即使有些小问题出现,也在袭人能力掌控之内,所以怡红院一直安稳无事,袭人也按部就班地尽职尽责,该做的做,该说的说,该劝的劝。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一件天大的事,这件事,大到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却又是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和同事分享。
这件事,发生在第三十二回。这一天,黛玉因为担心宝玉捡到了麒麟,会和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因而悄悄地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谁知却听到了宝玉对自己的知己之言,反生出因病“不能久待”的薄命伤感来。
这一番心思,宝玉不知情,随后的互动中,黛玉明显有别于往日的矫情,但“竟有万语千言,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语,不知从哪一句上说起,却也怔怔的望着黛玉。”两个人的情感已经到了至深之处,所谓无声胜有声。
随后,黛玉就丢下发呆的宝玉独自走了。
正在这时,袭人因担心宝玉热,出来给他送扇子,还在发呆的宝玉把她当成了黛玉,说了一句表白的话:“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养了和身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我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
这段话,用现在的观点看,不过就是表白错了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当时,那可是天大的事啊!所以“袭人听了这话,吓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萨,坑死我了!”
袭人为什么这么害怕?宝玉这表白的话有多吓人?
我们转换一个角度就知道了,袭人无意中听到的话,就相当于现在企业的秘书,无意中听到老板电话里在跟人说贩毒的事,可不可怕?
在那个年代,儿女私情就是“奸邪淫盗”,和现在的黄赌毒差不多,所以袭人不但“吓得魄散魂飞”,而且说“坑死我了”。听到这样的秘密,可是折磨人啊,于是免不了“心下暗度如何自治方免此丑祸”。
“此丑祸”是什么丑祸?是“不才之事”。所谓不才之事,就是偷情,用现在的话来说相当于通奸。袭人有此担心是很正常的,因为她已经和宝玉有过云雨之欢,了解宝玉的身体已经到了青春期,难免会因为爱情的冲动而和黛玉做出云雨的事情来。
为什么和袭人能云雨,和黛玉就不可以?很简单,袭人是通房丫头,说得难听一点,她的主要工作职责,就是供宝玉冲动时发泄的。但和黛玉不可以啊,和黛玉如果没能做到发乎情而止乎礼,那么宝玉和黛玉的名声就都毁了,如果传出去,贾府的名声也毁了。
可以想象,突然知道这件事情的袭人有多焦虑,而且一天比一天焦虑,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发生了呢?那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袭人之忠,并不是愚忠,不是老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她也有自己的价值观,那就是违法乱纪的事情绝对不能干。所以她对宝玉说过:“难道做了强盗贼,我也跟着你罢。”意思就是,我对你忠心耿耿,但如果你要做违法的事,我不会跟你一起。这也是一个员工的良知和底线,不会为了名利跟不走正道的老板同流合污。
作为宝玉的第一秘书,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得想办法阻止它的发生,这是她的职责,也是她的良知。
怎么阻止呢?她虽然是老太太的人,但不能跟老太太说,老太太年纪大了,万一气出个好歹来,反而坏事。于是,她一直在寻找机会。
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宝玉因蒋玉菡的事被贾政痛打,王夫人叫人去问话,袭人亲自去了。为什么说这是个机会?不是因为可以和王夫人私下汇报,而是宝玉被打这件事是绝好的时机。
宝玉被打,也是因为不务正业不走正道,做为当娘的王夫人,此时非常为难。一方面怕宝玉在邪路上继续走下去,另一方面又爱子心切,不忍宝玉挨打。唯一的办法,当然就是宝玉不再去干这些歪门邪道的事,自然也就不会挨打了。
于是,袭人找准了这个机会,向王夫人进言。
机会是把握好了,但是这言怎么进,却是考验智慧的,总不能直接说宝玉和黛玉有私情吧?那不是把黛玉给卖了吗?
我们来看看袭人是怎么说的,学一学她的智慧。首先,她说解决办法:“我只想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搬出园来住就好了。”
这话说得没来由,王夫人自然会生疑:“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是啊,如果没出什么事,为什么要搬出来呢?
看袭人是怎么回的:“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先把已经看到的宝黛私情瞒过去,毕竟还没造成什么后果,没必要让王夫人担心,也保住了黛玉的名节。
“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像。”这话说得何等聪明,先说姑娘们都大了,姑娘们是指谁?自然是指黛玉、宝钗以及三春了,再特别指出黛玉和宝钗。三春和宝玉是亲兄妹,自然不会出什么事,但黛玉和宝钗毕竟属于亲戚,男女有别,每天玩在一起多有不便。那可是男女有别的时代啊。
袭人这样把每个人都点一遍,王夫人当然就不会怀疑到某一个人了,这正是袭人的聪明之处,懂得把人转换成事,变成对事不对人了。
仅仅是如此还不够,“二爷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二爷将来倘若有人说好,不过大家直过没事;若叫人说出一个不好字来......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最后说到宝玉的行事作风,确实是喜欢在女人堆里混的,年纪小还好,没人当回事,年纪大了,再这样做,难免被人说三道四。
“王夫人听了这话,如雷轰电掣的一般,正触了金钏儿之事。”金钏儿之事是什么事?就是金钏儿教宝玉“去东院拿环哥儿和彩云”,是捉奸的事。
孩子小时,再怎么顽皮,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到了青春期,那就可能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这可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袭人成功地把这件事向王夫人作了汇报,引起了王夫人的重视,自己也卸下了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纵观袭人的进言,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办法让王夫人同意把宝玉从园子里搬出来。她以为,只要搬出来了,宝玉和黛玉的私人空间就少了。毕竟大观园地方大,又没大人管,容易出事。后来司棋和潘又安被鸳鸯撞到,就足以证明袭人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袭人没想到的是,她只是做了一件她份内的事,阻止宝玉出问题,却得到了王夫人的赏识。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如果王夫人连这点人才识别能力都没有,那也不配管理荣国府。袭人这件事做得实在是漂亮,既达到了目的,没有牵连到任何人,成功地把一件丑事遮掩过去。
所以,袭人并非她自己所说的是个粗粗笨笨的丫头,她的智慧,完全配得上她的第一秘书职位。
归根结底,还是董事长贾母有眼光,把一个既忠心又不愚忠、既勤快又不愚笨的袭人放在了宝玉身边。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能得到袭人这样的人才,真是有福!所以脂砚斋在袭人的判词旁边批了一句:“骂死宝玉,却是自悔。”